《虎魂》第158章


,病菌漫天飞,灭鼠灭苍蝇才能保平安。黄昏一降临,街上就张灯结彩起来,河里也飘起河灯来,扭秧歌的扭秧歌,祭奠的祭奠,人们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全都疯疯癫癫、歇斯底里了。人心慌的时候,就像脚底下没跟一样,冒虚汗,晕忽忽的,仿佛腾云驾雾一般。这天晚上大出风头的是郭占元,他反穿羊皮袄,饶有兴致地踩高跷,扭得浑身是汗,不断做出高难动作,不时哈哈大笑,笑得极刺耳难听。郭占元放声高歌,唱的是《傻柱子接媳妇》:“小老妈在上房,打扫尘土啊,打扫完东屋,又打扫西屋里啊……”歌声并没有打动任何人,他不管不顾,使劲地唱,还自顾自地拍巴掌喝彩。有人指点灯影里摇晃的郭占元,说:“喂,你老婆孩子都没了,还欢乐个屁?!”
郭占元边扭边回头,说:“呸,活一天乐一天吧。”
令人颤栗的“虎力拉”终于过去了,究竟死掉了多少人无从知晓。全凭老天眷顾,铁磊兄妹奇迹般地涉过险滩。逃过死劫的人们还发现,顾皮匠收养的那个日本女孩幸存了下来,她被张铁匠家收养了。这孩子细眉细眼的,每天独自在铁匠铺的门口玩耍,身影是那般孤独。赵家死人又破财,又损失了两垧耕地,用于死者的安葬。偌大的赵家大院现在只剩下四傻子一个成年男子了。四傻子痴痴呆呆的,下地干活,回家吃饭,像憨倔勤勉的耕牛。面对破落的情景,老赵太太深恨自己,逢人便说:我咋不死呢?总也不死不是老妖精是啥东西?
天凉的时候,赵成和媳妇生了,落草的是个大胖小子,头发乌黑,嘴巴也大,“公啊公啊”的哭声分外嘹亮。这是赵金氏的第四个孙子,她咧开缺牙的嘴巴乐了,说:“都瞅瞅,都瞅瞅啊,天不灭咱赵家。日子该咋过还咋过。”祖母给小孙子起名,大号赵庆祥,乳名叫老虎。她断言:“老虎一出世,灾业就散了,不是吉祥是啥?”
死神徘徊的夏季里,老虎窝最后的逝者是郭占元。他死前已精神分裂,是酒后野浴淹死的。
常言道:八月十五定收成。过了中秋,人们发现地里头荒草杂芜,庄稼亦如人似的,半死不活的样子。人们恢复了诚稳持重的常态,说收成不好就不好吧,说这要命的年月,还能喘口气儿就不错了,天灾人祸的就对付着混吧。
保安队来了,杂七杂八的各色人等,挎着黑不溜秋的枪支,一看就是归降的胡匪绺子。保安队的军纪糟糕透顶,惯于对百姓蛮横,他们的口头惮是:“打粳米,骂白面,不打不骂小米饭。”二十来人在赵家大院住下,偷粉条子、高粱米,偷一切可以换到钱的东西,拿到街上去卖。赵家人见了,敢怒不敢言。保安队一天到晚瞎忙得厉害,白天赛马练枪法,晚上躺炕上抽大烟。这天有几个喝多了,摆弄起手枪来,张三吹嘘说能打中家雀的左眼皮,李四不服。卖呆儿不怕乱子大,众人起哄,于是比试枪法。乒乓几声,麻雀没打到,倒是打下来鸽子若干。赵家的门窗玻璃体无完肤了,子弹还射穿了房盖,打坍了屋顶上的烟筒。麻雀们被枪声惊扰,不时呼啦啦地惊飞而起,许久才缓缓地降落。挥动翅膀的时候,它们老是变幻着奇怪的矩阵。
第四十七章(6)
日子漫长而寂寥,如同秋阳般日益惨淡。清剿队长荆容翔无精打采的,在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上头督促得紧,只好硬着头皮忙碌,今天组织巡逻搜查,明天纠察乡里治安,后天替国军征集粮秣。走家串户的,熟悉人口户籍情况,尤其掌握适婚女子的实际状况。荆队长老婆也死于这场霍乱,身边没女人了,心里憋得冒火,刻不容缓地盯上了赵金菊。要是搁在从前,就是借来八个胆儿,也不敢打赵家的主意。赵金菊是老姑娘,是黄花处女,年龄大些,姿色尚可,配他荆队长不寒碜。金氏先头极力反对,可家道没落如此,由不得挑肥捡瘦,
即使反对又当如何,总不能叫闺女终老闺里吧?再说荆容翔的先房老婆一直没有生育,倒也没啥拖累。动荡岁月里,人们考虑问题就这样简单而实际。
女人走投无路之时,嫁人是唯一的选择。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随他去吧,不饿死就行。天灾人祸相伴,男女苟且之事顺理成章,鳏寡孤独者迅速地组合配对,赵金菊的婚事草率得不能再草率了。事到如今,赵金菊认命了。左等右等了许多年,在成千上万人之间,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偏偏等来的是荆容翔,这不是不命是什么?荆队长他特意将新家安置在柳津河北的山坳里,此地只有稀稀落落的三五户人家,房子都是新建的,与其他“集家归屯”过的地方不同。路虽然远些,但好处也有,来来去去隐蔽些。但是,荆容翔和赵金菊的洞房花烛夜是失败的。荆队长心急火燎地脱光了她的衣服,用兴奋而又发颤的双手抚摩她的周身。赵金菊哭了,很扫荆队长的兴。荆队长不懂惜香怜玉,只想使蛮,全无一丝温存。稍一用力她就喊痛,紧咬着嘴唇,压抑不住地发出痛苦的呻吟,五官因疼痛而扭曲错位,身上滚着成片的冷汗珠。越忙越紧张,越紧张越不得法,正在懊恼,老虎窝小街方向传来了枪声,骤然一惊,翻身落马,就此收场。
荆容翔阳事不举,连他自己也备感吃惊。新婚燕尔变成痛苦之旅,临战萎靡,未及交合便一败涂地,折腾了多次,才懂得了什么叫做废物。具有讥讽意味的是,清晨时常胯下坚挺,电光火石之际,急急上马操作,依旧是临战而泻。床第之欢竟遥不可及,深怀畏惧的荆队长开始彻夜不归,心甘情愿地远离房事,不辞劳苦地去为党国效力。
国共两军展开了拉锯战,中央军渐呈萎势。这天小镇上来了两个年轻人,挑着柴禾来卖。他们打东门进来,经岗哨盘查之后,便沿街向西走。老虎窝镇每日都有来卖柴草的,通常赶着大车或者爬犁来,满载着秫秸、苞米秸或者蒿子、苕条、榛子棵、松树枝、柞树枝,挑担卖柴的情况极少,即便来卖也只是卖引火用的麻杆、豆根什么的,这种柴禾挑着轻巧,还能卖上价钱。乡下人卖柴不走动,也不吆喝,只是将柴草停放在北门里的空地上,静静地等待买主。而两个年轻人肩挑劈得齐整的烧柴,沿街叫卖,看起来实在蹊跷。蒙混得了保安队,如何瞒得过清剿队员的眼睛?荆队长下令说抓,两人丢下担子就跑。一时间,满街响起抓探子的呐喊。两个探子夺路而逃,一直跑到铁匠铺后面的胡同里。街道上汹涌起黄褐色的人影,密鸦鸦地拥塞住了巷口。深秋的阳光将两排房子的黑影投掷到脚下,参差的屋脊屋檐勾勒出奇形怪状的曲线,地面被堇色和黝黑拼凑成模糊不清的图案。这里是死胡同了,两个身手都好,双双攀上土墙。身后的卡宾枪响了,哗哗哗的枪弹泼将过去,一人中弹坠地。胡同里堆满了焦炭和锈迹斑斑的农具,作坊里叮当的煅铁声停息了,片刻的寂静中,充溢着激愤和讶疑之情。跌落下来的探子伤得不轻,浑身是血,年轻的脸因痛苦而抽搐,双眉紧挽,眼睛里闪动绝望而坚定的光芒。他挣扎着坐起来,摸出了匕首,撩开衣襟猛刺下去,热气腾腾的肠子一股脑地奔涌而出,血瀑样骇人。追击者惊愕得目瞪口呆,不知所以了。在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声浪之后,老虎窝镇陷入更加惊恐凄惶。乡亲们盘腿坐炕,吱溜吱溜地吸烟,沉思着,回味着,感慨生死沉浮。一传十,十传百,老百姓都知道共产党的厉害了,人们在鞋底上磕打着烟袋锅,唏嘘不已:“嗨,你瞅瞅人家八路!”“就凭着这股子狠劲儿,不得天下那才怪!”
冬天的太阳依旧抛头露面,但是它一天比一天懒散,一天比一天晚出早归。伴着飘零的雪花,又一支中央军开进了老虎窝,番号是七十一军特务团,而保安队则躲得无影无踪。老虎窝人有些麻木了,觉得像在看戏,匆匆开场,又匆匆散场。特务团也是机械化部队,汽车大炮的样样不差,招人眼热的是士兵们携带的鸭绒口袋,一掐一小把,轻极了,打开之后,人可以钻进去,拉锁一拉就可以睡觉了,据说三九天也不冷。特务团不甚扰民,但是令人作呕的汽油味无所不在。当天夜里,东兴长的伙计听到院子有嘈杂的脚步声,忍不住拉开窗帘张望,不想哗啦一声,一柄刺刀毫不客气地捅碎了玻璃,低声的呵斥随之而来:“别动!”屋里人吃了一惊,大家马上明白了,是八路军摸回来了。八路军摸到镇子里来了,双方激烈交火,乒乒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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