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书归梦》第107章


有些时候,我也会叫我的心腹小厮去给明皎送东西。他是我从京城带来的,见过明皎,又是我一向倚重,自然不会把这件事吐露分毫。除他之外,再无旁人知晓明皎的存在。我的家眷,也无一知情。我必须这么做,只有如此,明皎在岭南才是真正的安全。
时光荏苒,快得仿佛手中的沙。煦儿已经长大了,似乎昨日还是襁褓中的婴儿,今天便已是小小少年。看看自己,再看看明皎,不知不觉间岁月在我们身上留下了痕迹,虽然不至于尘满面鬓如霜,但也都已是三十开外的人了。
煦儿叫我“无忌叔叔”,许是他小时候我常带着他玩,他很喜欢我,有时也会将心里话对我倾诉。那些话,我知道他为何不对明皎说;他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大人的事情他虽不太懂,却明白他想知道的问题,正是他母亲心中的伤痛;因此他只能问我。可惜,我也要愧对他的这种信任,很多时候,我也不知道怎样回答他,就像他第一次问我他的父亲是谁的时候,我沉默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问过明皎这个问题,更不知道明皎会怎么回答他,所以我什么都没有说。而煦儿终究不知道又抑或是记不得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五岁以前每次生病,都会哭着喊“爹爹”,直到精疲力尽。
再后来,他很少对我说心里话了。这是因为他长大了,也是因为他懂得了更多的无奈。有时我看着他小小的身影,心里忍不住难受起来。这是个多么聪慧的孩子,只可惜,他很少快乐。我的孩子没有一个比得上煦儿的天资,可是他们都比他快乐得多。我宁愿煦儿不要那么聪明,以此来换取本该符合他年龄的快乐。
煦儿在五岁的时候,大病了一场,我遍请名医,又结合了章适颐留下的药方,终于将他治愈。那一次,看着他烧得迷迷糊糊却依旧喃喃念着“爹爹”,我几乎落泪,他那酷似韩仲泽的小脸当时苍白得让人心惊;而在一旁,明皎听着那一声声虚弱又稚气的呼唤,心如刀割。当最终煦儿的高烧终于退下,明皎几乎倒在了我面前。我没见过那样脆弱的她,那一刻我想到韩仲泽,竟也产生了几许怨怼。
其实,我从没有替明皎抱过什么不平,他们的事,是造化弄人,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和明皎谈往事的时候,我们也从不避讳谈起韩仲泽。明皎始终深爱着韩仲泽,也从未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那就够了,不是吗。
十年易过,回首向来萧瑟处,这才会有一堆的感喟。就在我以为十年甚至二十年都会这样过下去的时候,我意想不到的圣旨突然降临在我的面前。
旨意要我举家回京。简短的话语,却在我心中瞬间掀起巨澜。我本是贬谪岭南,不得回京;此时却让我举家回到京城,我纵然再迟钝,也知道这其中的含意。我,被赦免了。
那一刻是难以抑制的发自内心的兴奋,我终于能离开这凄凉之地,去到我此生最留恋的京城,那是我的梦想永驻的地方啊。
接过圣旨回到书房,我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我想起了明皎。我离开了岭南,她怎么办?以我的猜测,她是不会愿意回京的。
果然,我得到了她的答复,她不想离开岭南。伤心地,是非地,没有韩仲泽的京城,她回去了又怎样?
我有些为难。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回京城的;为今之计,只能为她留下足够的资财,又给她一个随时都能联系到我的方法。其实,即使没有我,明皎也能好好地生活,只是我自己不放心而已。
最后一次从她的住处出来时,我回过头,又一次深深地望着她。这一去,我再也不会回到岭南了;这一去,也许真的不会再见。十三年前京郊离别,我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忍不住地绝望;此刻,生离就在面前,我眼前浮动的不是当初的离别,而是十年前她刚来岭南的那天,我们的相见。十年,真是快,就这样我们共同度过了十年,看着对方青春渐褪,成熟浸染。这十年,不只是我照顾她,她亦在陪伴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永远的知己。
“明皎,”我望着她的眼睛,“我要走了。该嘱咐的都已嘱咐了,你……还有煦儿,多保重。”这句话出口,我突然发觉,它和十三年前的临别之语没什么差别。
“我会的。”明皎点头,眸中的不舍我看得清,“我和煦儿都会好好的,别为我们操心。你到了京城,也要多加保重,若是能够,便给我写一封信,报个平安。”
我点了点头,不知道再说什么,却忽然有种冲动,想拥住明皎,以这个方式,向她最后告别。于是我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肩膀,用力拥了一下,“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明皎答道。当初是我说出这句话,故作豁达;如今换做她说,只是要离开的那个人,依旧是我。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松开手,向她绽开一个微笑,一个属于无忌公子的微笑,然后转身向外走去。远远地,我还能听见煦儿在对我喊,“无忌叔叔,我会想你的……”
我对明皎的十年守护,就此结束了。
然而,上官明皎这个名字,仍将印刻在我的脑海中。这早已无关风月,只是习惯关怀。当初的爱慕,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成为了发自内心的在乎,她仿佛我的一个亲人,她的喜怒哀乐,我见证着,我和她一起体会着,我伴着她一路走了十年。然而,我亦有自己的生活,我的家眷,我的孩子。我会为明皎做任何我能做到的事,但我永远清醒地知道,我和章适颐一样,都只是在这段路上陪她走一程。如今,我走完了;剩下的路,我相信,她会好好地走下去。
马车上,孩儿在我身旁念着唐诗,反反复复地似乎只是念着这一句,“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未解忆长安,是啊,这种情愫,究竟何人懂过呢?当年初到岭南,长安寄托了我太多的牵念,四海忆,最忆是长安。而今,我却要回长安了。日后在长安的月下,我遥望的,又正是我此刻离去的地方。长安之忆,多情谁人能解?
我笑笑,掀开窗帘,望着车外岭南的青山。多情未解忆长安,亦无妨。
55、珏慧番外——十年踪迹十年心
55、珏慧番外——十年踪迹十年心 。。。 
我站在棠澜宫的门前,望着门外的落雪片片覆盖了海棠的树枝。我知道,在我身后,宫人们正在紧张地忙碌着。明天,就是我出嫁的日子了。这一天,早就该来了;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
我已经三十二岁了。这个岁数,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在民间,都已是人到中年。其实,十年前,我就已经与我未来的驸马订下了婚约;只是,在订婚的前一天,我去见了他,告诉他,希望他能答应,等我十年。没有想到,这个不可能的请求,他竟然答应了。如今,十年之期已到。他还在等我。既然如此,我不会再让他空等下去。这世间,竟也存在着一个人,愿意这样纵容我,默默等我,我不能辜负他。
说来好笑,我未来的驸马,便是当年我不愿嫁的傅尚书的公子,如今,他已是新帝的太傅了。十年前,我顺从母命,答应与他订婚,并不是因为我接受了他;否则我也不会提出那十年为期。我的顺从,只是因为一个人,明皎。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当我看到明皎的时候,她已是芳魂远去,仿佛睡着了一般,静静地躺在那里。那一刻我的震惊和伤痛,直到现在我还会想起。她竟然选择了死亡,为了她所爱的韩仲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与我相伴八年的知己,就这样香消玉殒,只留给我无尽的追念,像一个永远都无法解开的谜。
很长的时间里,我总是怀疑她不曾死,但终究只是我的幻觉。我习惯了她在我身旁的存在,习惯了她那清澈的声音唤我,习惯了她在我迷惘之时的轻轻提点。然而,她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仿佛就是那一日起,我突然明白,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任性的余地。明皎的死,不仅是为了她的爱情,也是为了棠澜宫。从前有她,默默守护着棠澜宫,襄助着母妃;而以后,母妃身边,就只有我了。
我渐渐地变了。那些我以前不愿接触的人和事,我开始一一着手去做,学着和明皎当年那样。其实那对我而言,并不太难,我下了决心之后,也不觉得自己陷入泥沼了。所以,当母妃又一次对我提起婚事时,我爽快地答应了。人人都已承担了那么多,现在,该我承担了。
十年来,我成为了母妃身边的助手,和明皎当年一样,面对着风雨,也不会畏惧退缩。其实,我也不算是一个人。每次,当我看到章适颐的时候,我会恍惚觉得,总算还有个故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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