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秦关》第12章


我狠狠地挥手,请柬飘飞,宛如断线的纸鸢,在夜空中随风流浪。
“我决不可能去参加你和别的女人的婚礼!不可能!不可能!永远也不可能!!”
“你不高兴吗?可是,娶了公主,才能充分得到君上的信任。”他不明白我为何如此动怒。
“自己决定了就行,又何必在乎别人的感受?”我转过脸,满天星斗下,泪流满面,只是,他永远也不会看见。
“我自然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但是你不一样,你不是别人。”他将一银票递到我身前,那是不久之前,我和薛嵩的那场交易,“我其实一直都知道,谢谢你。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无论生死存亡,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没有人会关心。然而,我们素不相识,你却愿意一掷千金地帮助我。我想,你一定是母亲在天之灵,派来保护我的。所以,我在乎你的感受,非常在乎。”
这番话震撼了我的心弦,我怔愣当场。那是怎样的一种欢愉呢?宛如揠苗助长的人,辛劳了大半天,终于看到了劳动成果。然而,一切都是饮鸠止渴般的短暂,他说在乎我,普天之下,只在乎我一个人,可又有什么用呢?他即将迎娶别人,和他同床共枕、携手白头的,将是别人!
“你错了,我和薛嵩的那场交易,不是为了你,我有我自己的目的,你只不过顺便捡了个便宜。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就将它收回吧,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接过银票,提起裙裾,沿着一层又一层蜿蜒的阶梯,回至最初的地方。
本以为,登高之处,便可忘怀一切心绪。
然而,转折突如其来,于是你粉身碎骨。
就是这样的感受吗?
我想我是必须离开的了,尽管相国府是我唯一的栖身之处,我还是必须离开了。
“你要走了吗?”黎明,他叩开门,看见我收拾好的行礼,问,“一定要走吗?”
我转过脸,点点头。
“不要走,好不好?至少……至少在大婚之前,留下来,好不好?”他坐到床沿,在我的身侧,像一个孩子般乞求道。
“为什么?”
“我害怕孤独。你知道吗?偌大的相国府,我常常会有种错觉,这里,只不过是一座沉寂了千年的豪华的衣冠冢,而我自己只不过是沉睡在其中的帝王,身边触手可及的一切,统统都是陪嫁之物。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地问自己,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成了体面的木乃伊,静静的躺在瑰丽的陵墓之中,而一切生之感觉,都只是南柯一梦、是幻觉。只有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真实存在的,有真实的情感、真实的哀伤、真实的愤怒。你留在我的身边,我才会感到,哦,原来自己还活着。”
我凝视着他,他眼眸清清如幽潭,不可窥测,不可探视,不可诳语……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在你大婚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不顾一切地扑入他的怀中,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
从现在到下月初五,短短十几日,也许就是我们相处的最后时光了,从此后,一别生死两茫茫,天涯海角,殊途难以同归。
比死别更加痛苦的,莫过于生离。你天真地以为你们还会再次相逢,其实,这种希望就像是荒漠中的海市蜃楼,你看得见,却永远也得不到,最后才绝望地发现,原来一生都在自欺欺人。
……就像当初,我和母亲一样。
第十四节:剥落在墙头的岁月
其后的几天内,相国府越来越热闹了,那些达官显贵纷纷前来,祝贺薛谦大婚之喜。
栏杆外,我独自抱膝而坐,纷乱迷离的繁华,被隔在了心的彼岸,无法涉水而来。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哦,就是这样的吗?
初一那天,薛谦于百忙之中找到我,告诉我,有故人来访。
“故人?”我着实感到奇怪,我在京都无亲无故,怎么会突然有人来访呢?难道是唐剑?
“他说,你看了这个,就会知道他是谁了。”他将一羊皮纸递予我。
我一层层展开,纸质泛黄,积淀了岁月无穷的尘埃,仿佛弹指一挥,便可化为齑粉。然而,上面一行行的字迹,却是镌刻进骨髓般的清晰。
“……
你也许不会知道,那个晚上,我如约而至。
月移西楼,半边相思半边愁。我看见你在对月徘徊。
我知道,如果我不出现,你会一直等下去,日日相思、夜夜企盼。
然而你知道吗?我们毕竟隔了十六年的罅隙,如果时光可以回溯,十六年前,我一定会和你一起年少痴狂。
#奇#只是,十六年了,流水已逝,心境非昨,历遍人世沧桑的我,已经无法和一个懵懂的少女执手漫步,共赏同一场春花秋月。
#书#也许,若干年后,当你开始体会到世道深邃、人心险恶时,再回忆起多年前,摘星楼上的那场痴心徘徊,是否会连连摇头呢?
#网#原谅我,在你的百年缱绻、万里迢递之中,我只能渺小卑微。
……”
最下面,没有落款,但我知道,普天之下,除他之外,还有谁能写出如此空灵飘逸的字迹?
他早已挣脱了人生一切的束缚,包括情网,坦然离开喧嚣的凡尘,去做青山之王、碧水之王。如今,突然舍弃原本的安宁,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告诉我,他无法爱我吗?
“他人在哪里?他在哪里?”我发疯一样地问薛谦,不等他回答,便已经冲出门外。
我曾经设想过千遍万遍,相逢时,会是怎样的情景?是千言万语等待着倾诉,于是对着一盏孤灯彻夜长谈,抑或只是浊酒之前,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的惆怅?而你,是否还是当初那个白衣白马、仗剑江湖的翩翩美少年,抑或敌不过滔滔人世,早已尘满面、鬓如霜?
门外,沉睡了千年的时光被悄然唤醒,男子白衣、束发、负手、浅笑。
“上官姐姐,你还好吗?”他的笑颜柔和而又醉人,我却愣在了当场,因为如此相似,却又如此不是。
“长洛,怎么会是你?你二叔呢?”我的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上官姐姐,二叔他……去了他梦寐以求的地方。”
“梦寐以求的地方……是天人永隔的地方吗?”
“上官姐姐,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很难看……”他走上前,扶住了我。
“他死了……他居然死了……他那样的人居然也会死去?为什么这么残忍?为什么!”我自顾自地喃喃自语。
不得不承认,人的一生,可以爱上很多很多人,然而,总有那么个人,在你的心中,像山一样巍然不动,不管惊涛骇浪的侵蚀。
如今,我的山平了,水竭了,天翻地覆,归至洪荒。
我的眼泪宛如决堤的江水,天地万物都被冲刷殆尽了,婆娑之中,我依稀看见,那一年,剥落在墙头的岁月,再也没有弥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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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节:登高一呼时才懂,始终在为你心痛
百尺高楼上,冷风呼啸而过,如同孤魂野鬼。
“他是怎么死的?”我依靠着栏杆,任凭冷风吹拂散发,“他是那样一个淡泊一切的人,心中没有任何执念,又不见得身体孱弱,却英年早逝了,让人很难理解。”
“上官姐姐是怀疑有人加害二叔?”长洛问我。
“是的。”我点点头。
“那就告诉姐姐吧,害死二叔的罪魁祸首,是桃花夫人和我。”
“桃花夫人?”我想起了那个面貌妖艳、心狠手辣的女子,满心厌恶之情顿时由生,“看来什么事都少不了她的份啊。”
“在我刚出生不久,父王和他的桃花夫人便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若不是碍于文武百官,若不是二叔极力反对,估计我连满月都活不到。后来,那个恶毒的女人仍旧不死心,便重金收买了御膳房的管事,让他在我每次膳食里放入少量的铅,这样的话,便既不会落下把柄,又可以保证,二十年内,我必死无疑。
“御膳房里有个小太监,受过二叔恩惠,便冒着性命危险,将这个消息告诉二叔。二叔想要救我,却又无能为力,最后只得请求他,将我的膳食和二叔的对调。这二十年来,二叔一直在为我承受着痛苦,而我居然不知道!”他猛拍栏杆,愤怒、悔恨交加。
“这么嚣张的女人,你的父王就由着她胡来吗?”我紧握双拳,指甲陷入掌心里。
“如果他知道服食那些铅物的人会是二叔,也许他会干涉,会阻止。”他冷笑。
“居然会有这样的父亲!”我仰头,栏杆的凉意沁入脑后。
“我也一直无法明白,为什么他忍心那么对我?我想了很久、很久,始终无法明白。他厌恶我,只因为我是宫女的孩子,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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