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后之道天若有情天亦老》第8章


“什么问题?”
“皇帝是不是天下第一,我的答案是那要看什么方面了。”
“说下去。”
“皇帝在生气上当然是天下第一。”
刘庄一听,更加怒不可遏,反手就来掐住马蕙,但马蕙的身体是那么弱小,眼神又是那么无畏,制止了他的下一步动作。他只是冷冰冰地说道:“仔细你的身份!”
“殿下说得极对,这天底下每个人都有他的身份。马车夫要驾驶马车必须得有一匹好马,没有哪一个马夫会去责怪一匹马跑得比他自己快,反而会因为自己有一匹千里马而洋洋得意。农夫要耕地必须得有一头老黄牛,没有哪一个农夫会责怪一头老黄牛比自己勤恳,反而会因为有一头老牛而省下许多心力。”
“所以周公旦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犹恐失天下之士。”马蕙接着说,“昔秦无道,天下豪杰群起而讨之。下相项羽,力能扛鼎,气压万夫,秦亡后,自立西楚霸王,披坚执锐,无人能敌,但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史太公评价西楚霸王失败的原因便是“逞其私智而不师古”,“欲以力征经营天下”,毕竟一夫难做万人敌,霸王连一个范增都不能用,即使他能力敌万人,但也敌不过天下啊!反观高祖,有萧何、张良、韩信、彭越、英布,众人虽出身不同,却能尽其所长。所以,从古至今道理都是一样的。”
“你倒是挺会讲道理的,照你说来,我不应该生气,反而应该开心。”
“一个国家的君主不是因为他是天下第一就是英明的君主,而是因为他能知人善任,奖惩有节,明君是因为这些才留名千古的。如今殿下发现有人有百步穿杨之功,必使其绝技有益于国家,这就是明君的先兆啊!”
“那我问你,如果马车夫的马是一匹不能驯服的野马,农夫的牛是一头随时都会逃走的牛,你说马车夫和农夫还会高兴吗?倒不如杀了野马和牛,至少还能饱餐一顿。”
“世事无常,当年管仲射杀公子小白时,何曾想过日后他会对齐桓公忠心耿耿呢?”
“但你不要忘了管仲和齐桓公之间有个鲍叔牙。”
刘庄虽然没有领情,但是却也不再生气了。作为一个未来的君主,他只是需要人提醒,但绝对能自我控制。只是,没想到的是“鲍叔牙”果真来了。这年冬天雪下得狠,农人们都说瑞雪兆丰年,洛阳城的人们都窝在暖暖的被窝里做着美梦。刘庄也鲜少出门了,博士桓荣总是清晨就来乐城殿教授课业。他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头,对于太子的教育也相当严厉,见到什么看不过眼的事情总是冷冰冰地丢下“非礼”两个字,如若太子不肯更正,他就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记录下来,说是要留给后世为鉴。刘庄谁也不放在眼里,但惟独对这个老头却是敬畏三分,凡是被桓荣冠上“非礼”两个字的事情,刘庄决不再干。马蕙听说,太子年幼时不听桓荣劝谏,桓荣以头撞柱,血流满面,还大声疾呼:“太子不惜天下,老臣何惜命?”就在桓荣几次自杀式的劝谏之后,刘庄终于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学生。这个冬天一直都按部就班,终于在某一天一个令人惊诧的消息传了出来,窦远被封为太子侍读。情形是这样的:阴皇后欲给太子选一名侍读,问计与涅阳公主,涅阳公主嫁给了显亲侯窦固,于是她推介了窦固的侄儿窦远。阴皇后也曾听说过窦远,便问道:“可是在射礼上连赢皇儿三居的那个窦远?”涅阳公主点头称是,便道:“窦远这孩子自幼丧父,是他母亲在乡下独自抚养长大,吃过不少苦头。十五岁时被显亲侯接来洛阳,天资聪颖、勤奋好学,而且品行端正、生活简朴,不像洛阳的其他世家子弟。”阴皇后说道:“太子需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这样将来才能虚怀纳谏。”于是,窦远便来到了乐城殿。
那一年最大的一场雪,天好像被寒风吹破了一个洞,不停地抖下片片鹅毛。马蕙是最早一个起来的,她拿着笤帚从乐城殿的书房一直扫到门外,在皑皑白雪中画出了一条青石带。当窦远来到乐城殿走在这条青石带子上时,马蕙又去忙别的事了,而绮兰她们围着这位远道而来的窦公子嘘寒问暖。窦远背对窗户而坐,沉稳挺拔的背脊是宫女们最爱指点的风情。马蕙经过庭院时偶尔也会留意他,握笔时灵活有力的手腕,说话时温暖磁性的嗓音,还有托腮时安静祥和的神情。博士桓荣没有多久便喜欢上了这位新学生,他知识丰富,见解深刻,而且思维灵活,常常能独辟蹊径。于是,桓荣忍不住心底里将两位学生比较一番。论学问,刘庄不及窦远。比如在对《论语》的学习上,窦远能够学以致用,将今时今日的问题在《论语》里找出解答,并让人茅塞顿开;但论心计,刘庄又远远超过窦远。仍然是关于《论语》,刘庄认为它不过是牧民驭臣的工具而已,而窦远却将其当做信仰。
一天的课程结束,符荆安排表现得最淡定的马蕙送窦远。风雪依然不停,早晨扫出的青石路面现在又覆上了新雪。窦远在前,马蕙随后,齐膝的积雪里只有两排足印。
“没想到你会来乐城殿。”马蕙说。
“我自己也没想到,不过婶婶跟我说的时候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为什么?”
“为了你。我想告诉你,其实我与你没有什么不同,我也只是皇家的臣子。‘臣’字是一个竖着的眼睛,表示俯首屈从。但这些只是表象,不过顺应这个世界的法则,并不代表我们的内心不自由。”
“内心的自由?”
“一个人受诸多条件的限制可能无法迈开脚步,或者眼下正遇到相当大的困难而脱不开身,又或者从来不曾知晓天外有天,但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时机可以等待,困难终将过去,而人的认知也会不断提高,等到某个时候我们就会明白天地广袤,而我们不过沧海一粟。”窦远看向远方,寒风裹挟白雪呼啸而来,他的眼神穿透了它们,“有些人在此时就会生出悲凉之感,因为终极自己一生的苦心经营也不过如此;但另一些人则会感慨世界原来如此,接下来就只有享受,享受宇宙沧桑,享受天地终老。孔子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所以,人是因为沧桑而有魅力。”
“所以,我们所有的经历都是自身的财富,是这个意思吗?”
“你挺有悟性的。”
“这是自我安慰。”
两人相视一笑。
“哦,对了。”窦远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对晶莹剔透的小酒杯。
“我把这只小杯子改成了一件腰饰,这个你总用得着了吧。”这一对小酒杯的其中一只在底部穿了一个孔,被倒挂在一根红缨络上,下面还缀了一串长长的穗子,玲珑别致。
马蕙将它捧在手心里,但见上面还刻了四个字:悠悠我心。
“青青子衿。”窦远扬起他手中的夜光杯,上面刻着下句,“喜欢吗?”
马蕙用一个含蓄的微笑表达了她的肯定。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窦远摇头晃脑地吟诵道。
“是三月。”
“三秋。”
“三月。”
……
两人就在这种无聊的拉锯中渐渐走入暮色,不是有人说吗,恋人之间的对话是最狗血的。当马蕙返回乐城殿的时候,符荆早在门口等着她,告诉她太子在书房召她已久。马蕙回了厢房将夜光杯收好,绮兰也在房内,非要看她藏的是什么,马蕙不让,匆匆离去。一进书房,刘庄便责问怎么去了那么久,马蕙说外面风雪大,故而耽搁了。刘庄便对符荆讲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叫蕙儿去了。
“还未用膳吧。”刘庄说,“符荆给你留了饭,过去吃吧。”
“殿下,奴才什么时候……”
“蕙儿,不用端出去,就在我宫里吃吧。”
“这……”马蕙站在原地不知所从。
“还不谢恩。”符荆回过味儿来,连忙说道。
书房是刘庄起居和会客的重要场所,偶尔刘庄也会在书房小憩,所以对于书房的打扫和布置符荆向来是很慎重的。比如这样的风雪天,书房里温暖如春,为了掩盖住烧炭时的呛味儿,符荆又命人熏了清香。马蕙填饱肚子,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下不禁困意丛生。她想着只是闭上眼睛养会儿神,断然不会睡着的,但仍然敌不住暖暖的熏香。朦胧间,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父亲,站在乐城殿的院子里,那里一片白雪,就像飘落的杏花瓣,又像远行后落定的细尘。“爹……”马蕙轻声呢喃,一双大手压在她的肩头,她不禁落下一颗滚烫的泪珠儿。
书房的门被打开,暖暖的熏香被寒风冲散,马蕙立马站起来,挂在肩头的鼠灰斗篷瞬间滑落,她不记得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