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少年行》第90章


光线自窗棂照入,落在床头书桌上。光柱里点点浮尘。
堡里很热闹,屋里却很安静。
这一步进来,好像跨越了时光。
好像她还是,重家堡那个淘气的小厮,整日跟着三少,顽皮逗趣。
走过去,把包裹和盒子放在床上。
手,抚上桌面。
咦?没有灰尘,莫非是阿爹时常来打扫?
看向桌子左上角,还在。
当日灯下无聊,用刀子刻的一个三少,一个自己。
还在。
摸摸,带着岁月的棱角。
这两个小子,还在一起,还相亲相伴。
吸溜下鼻子,打开抽屉。
木头做的小鸟,因为抓不住真的鸟,三少用剑削给她,上面还有一小块褐色,削到手了,现在看来,果然很笨拙;坠星湖畔捡到的漂亮石头,三少那块比自己的透明,管他要不给,气得哭了,后来发现他偷偷放在这里;阿爹扎的纸鹞,三少没耐心,放不上天,气得踩烂了,自己舍不得扔,又捡回来;管阿昔莫姐姐硬要来的一个镶珠子的荷包,三少鄙夷道,居然喜欢这种姑娘东西……
都在,每一件都在,而且,干干净净地躺在那时的岁月里,仿佛未经风霜。
“叭嗒。”一滴晶莹水花,绽开在半透明的溪石上,平凡的石头似乎也有了宝石样的光芒。
突然听到有人的声音接近,重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着急,就钻进衣柜躲起来。
一边流汗,这明明是我的房间,为什么要躲起来?
一边这么跟自己说:万一来的是阿爹,吓到他老人家不大好。
人进来了,重穿屏住呼吸,从缝隙里看去,似乎有一片红影。
英雄,要拿什么赶紧,总之快撤。还有,千万别发现床上的东西。
那英雄似乎并不是来拿什么东西的,只是走到书桌前,停下。
默然半日。
重穿从缝隙里看着那鲜红挺拔的背影,看得时间太长,看得太用力,眼睛都疼了,两行泪顺颊而下。
那人突然伸手,抚摸桌子的左上角。
十分温柔的动作。
学我!重穿不以为然想撇嘴,鼻子一皱,又是两滴泪滚落。
半晌,他打开抽屉。
重穿一颗心吊起来,别,别想拿走什么。那些都是我的!
我的宝贝。
抽屉再度关上。
那人右手举起,手里的东西映着窗外进来的光,盈盈半透,是那块石头。
不会是想拿回去吧?
重穿急了,明明给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去的道理。
放下!
英雄好像听见了她的心声,终于把石头放下了,摆在桌子的左上角,跟那两个小人,放在一起。
然后,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一声,让重穿七魂去了六魄。一不留神,脑袋在柜门上磕了一下。
那人身子一震,站住不动了。
重穿心跳如擂。
缝隙里,只见一片红云,慢慢地靠近。
一步,两步。
心已经到了嗓子眼。怎么办?
“三少爷!行礼时间到了!”
有人在外面叫。
那人顿住,停在柜门口。
红云压柜柜欲摧。
一门之隔,仿佛天堑。
半晌,人终于出去了。
听到关门的声音,重穿才发现出了一身冷汗。
刚才明明怕得要死,怎么人走了,又觉得无边失望。
不管了,打了水,先在屋里洗个澡。
一路奔来,早已灰头土脸,这种造型,哪能上演大闹婚礼如此经典的偶像戏码。
草草擦干头发,换上惟一的演出服,就是二师兄送的“流云水色”。
独个绾不来海棠髻,只能在左右编了两个细辫子,其余的就散在脑后。
抱着景泰蓝罐子,深吸口气,走吧。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天雷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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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礼堂,就看到那一对人。
虽然人头济济,然那么夺目,想不看见也不行。
重千斤少有如此精心的装扮,头发用红色绸带整齐竖起在脑后,一袭婚袍彤若红云,衬着钻刻分明的五官,端的触目惊心的俊美。
而准新娘慕少艾,照例不守规矩,不在内室乖乖等着揭帕子,居然翘着腿儿,斜倚在红木大座上,一颠一颠地吃点心。虽然姿态不雅,可十足是画上走下来的凤冠霞帔的美人,只见精灵,不觉粗俗。
“我是谁,你们不是知道了吗?”
“谁知道你是谁了?”
“你。”
“我?”
“嗯,你刚才说,外面的小二穿堂燕。”
“什么?”
“我就是江湖人称的穿堂燕。”
重穿看着她一如从前的顽皮样子,那么紧张,还是不由笑起来。
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厅里忙乱的紧,几乎没人注意。
这和设想了多少遍的情景不怎么相符。
照理,她应该在主持说“有人反对吗?”的时候,“哐”一声推开大门,然后万众瞩目下,脸部特写。“我反对!”
但环境实在不配合。
而她的身高,装饰,气场,都远远够不上让人一见惊艳,或者一见惊吓。
只能先进来,伺机而动。
正在东张西望,有人从后面扯住了她的耳朵。
那动作熟极而流,那位置点到即止,那力道百炼成钢。
“臭小子……”
重穿呲着牙,欢喜地转过身。“爹……”
重要今日也是一身暗红礼服,横眉立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
语气还算平稳,但红了的眼眶出卖了他的情绪。
重穿看着他鬓边的白发,泪水下来了。
“爹,你一向还好吧?”
“好得很,还没被你气死!”重要想想又要给她一记屁墩,但是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即使满脸鼻涕泪水的,到底下不了手去。
“怎么突然回来了?”想一想,面色一板,“莫非是来捣乱的?”
知我者,老爹也!
重穿赶紧转移话题,将景泰蓝盒子往重要身上一放。
“这什么?”重要瞪。
重穿黯然道:“是大少。”
重要再瞪:“大少爷?托你带的礼物?”
重穿眼红,又想笑。“阿爹,我有说礼物么?”
“里面,是大少本人。”
重要呆住了。“怎么会……”
两个呆燕对看,一行老泪纵横。
重穿给他擦眼泪。“阿爹,今天是三少大喜的日子,你不要哭,也别声张。”
阿爹原来有这么多泪水,铁汉柔情啊。
只是这场面,到底是谁想搞破坏啊?
“小穿!”此时有人叫了一声。嗓音清脆,又带着十分的欢喜。
慕少艾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半路嫌那沉重的凤冠碍事,一把取下,纵身跃到重穿面前。
成功地把厅里所有人的眼光都聚焦过来。
眉花眼笑道:“我就知道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
重穿头大如斗。
乱了,全乱了。
难道不应该自己躲在暗处,突然发难么?
为什么对手先找上门来?还有,作为一个恶毒女配,少艾实在太不称职了。
却控制不了心头的欢喜,同样笑着抱住新娘子。
“少艾,你要嫁人了,我怎么能不来呢。”
慕少艾听到“嫁人”一句,愣了一下。
有些不好意思,压低嗓子道,“那个,完全是形势所逼,政治婚姻。”
重穿看着她:“你难道不喜欢三少?”
慕少艾点头:“自然是喜欢的,所以觉得嫁了也没什么。”
回过头,看那个本该一起走过来的人。
还在原地站着,像杆枪一样坚定,面无表情,目光灼灼地朝着她们。
“重千斤,过来!是小穿啊!”
重穿这时才敢看准新郎。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嫁人的又不是她,怕什么看?
然而见他真的一步一步迈来的时候,心跳就这么不争气地一点一点加强,一点一点变快。
重千斤走到重穿面前,微一颔首。
“你来了。”
重穿呆了。
不是没有想过跟三少再次见面,可能是执手相看泪眼,可能是强颜欢笑,甚至就这么抓起对方的手,然后逃离……
只是从来没想过,这个人,就那么平缓地走到面前,淡淡地说一声:你来了。
然后,拉起慕少艾的手,用几乎是温柔的口气道:“走吧,马上要行礼了。”
“等一下。”重穿忍不住叫住他。
重千斤回转身,挑起一边眉毛。意思是:“怎么?”
重穿掏出怀里藏了很久的那只黑玉豹子,可能是手抖,掏了几次才拿出来。
看对面人漂亮的眉毛,有些不耐烦地挑得更高了。
“这个,结婚礼物。”递过去。
那一个接了,也不看一眼,随手往怀里一揣,淡淡道声“谢谢。”转身拉紧慕少艾,“走了,时辰到了。”
慕少艾频频回首。“等我啊,小穿,一定等我,一会儿完事了就来找你。”
重穿想笑。一会儿完事?如果没记错的话,您两位拜完天地,是要洞房的好伐?
还完事了来找我?然而那笑,梗死在喉咙处,就是出不来。
怎么会这样?
走得那么干脆,语气那么平淡。
那真的是三少吗?
有苦衷,一定是有苦衷的吧。
“一拜天地……”司仪在唱调了。
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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