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策》第84章


茅亭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对而坐,灯火阑珊,古调悠悠。谁也不曾在意,凉州城上空的乌云,再一次悄悄地凝结,酝酿着新一轮的风云动荡。
此时,凉州七百里外,朔方城。
一高大一瘦削两个身影登在朔方城高高的城头,在他们脚下,千军万马的兵阵迅速集结,像钢铁一样坚固而强悍,急促却没有丝毫喧嚣。
“凉州城的城墙,据说与长安城一样高。当年的嬴氏公子昭阳野心勃勃,筑那座城墙就是要与天下诸侯抗衡。”一身胡服皮甲的人在千万支火把光芒中,眯着眼睛看向凉州城的方向:“我曾踏上去过,可是自从嬴怀璧出现,河西走廊几乎再也没有我立足之地了。”
他自言自语般叹息:“嬴怀璧!可惜如此少年枭雄……可惜,可惜啊!”
他叹息中有一丝掩不去的惋惜。英雄总是相惜,更何况是可以与如此自信的漠北枭雄八年相持的强敌。
绵延的火把形成蜿蜒巨龙,向茫茫原野延伸,直到消失在黑夜的尽头。
“王爷总有一日,会再踏上凉州的。”一身中州武士打扮的人抚着腰间的剑柄,微笑答道:“就像此刻登上朔方城墙一样。也许很快,河西走廊的半壁江山,已经在我们脚下了!”
左贤王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眼前广袤的原野,烽火尚未熄灭干净,这座城池在血色中沉寂。但它的生命力是顽强的,数年的休生养息之后,它依然会是商旅鼎盛、繁华无比的丝路重镇、军事枢纽。
“我们来到这里多久了?快要大半年了吧!不知王庭那边,局势如何。”
“今日才有消息传来,本来王爷久滞河西,其余四部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召开放马大会,要联手将我伏日部驱逐出漠北草原。但朔方一战我联军大获全胜,消息传到王庭,四部震恐。河西大捷,如今王爷之名如日中天,四部生怕王爷大军打回去,自己落得个死无全尸。”晏仲玄微笑道:“王庭一切安稳,王爷不必有后顾之忧。”
“倒都是聪明人!”左贤王笑一声,望着苍茫夜色,叹息道:“从秋天打到了春天,草原的牧草都黄了又绿了。我还真是有些想念草原了……”
晏仲玄轻轻一笑:“恐怕王爷想的,是草原上的人吧!”
看来因为朔方大捷,两位心情都甚好。晏仲玄开起了左贤王的玩笑,左贤王倒也不恼,挑了挑眉:“晏将军倒是有心情谈起儿女风月了。回到草原,我为你物色几名我羌胡的美人如何?个个热情奔放,像小豹子一样,一点不比你们中州的女人差!”
晏仲玄一笑,不再说话。虎须可以拔一次,第二次就危险了,尤其还是猛虎的逆鳞的话。
一声沉沉而凄厉的号角骤然打破夜色的寂静,像压抑已久的沉寂陡然爆发,城头下千军万马之中,无数熊熊燃烧的火炬一时高举,伊衍缇横刀立马,在城下大喝禀报:“王爷!兵马点毕,整装待发!”
左贤王高大的身体陡然立直,一挥手臂,貂皮大氅像苍鹰的羽翼,呼地掀起。他高声道:“牵马!”
突然之间,羌胡大军的号角之声四边齐响,金鼓大作,铁骑军队咆哮的声音震动了朔方夜色,那高高立在城头的统帅,振臂一呼,群起四应:“饮马黄河,投鞭江水!大军齐发!”
晋愍帝元熙十二年,三月初七,左贤王单方撕毁与凉州安西都护府的秘密盟约,拒绝了河西王与大都督顾雍“朔方西北三十六城”的割地进献,率二十余万五胡联军,趁朔方大捷之势挥师东进,直逼凉州。胡骑一路势如破竹,七日连破二十城,沿途坚清壁野,遇到抵抗强烈的,破城之后便大肆屠城。
当年被血洗屠城的记忆被从人们逐渐淡忘的脑海中挖了出来,整个河西走廊震恐了。
顾雍被左贤王狠狠耍了一把,愤怒得欲噬其血肉。这时他才终于明白,当日在密室之中,公子怀璧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杀了我,自己还能活多久?我不杀你,自有时局杀你!
这漠北的雄鹰怎么可能会是与他温顺合作的羔羊!
河西之地,再一次陷入一片血雨腥风。这一次,烽火越过河西屏障,更指向茫茫北陆的神州河山。
真正的王者,怎么会满足于区区一隅?这是烽烟四起的乱世,所有的英雄与热血男儿,都是——志在天下!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囚中别
密室的门从外面被缓缓推开,发出沉闷的响声。大风呼啸,裹着雪片呼地吹了进来。凉州的风雪,从来都是暴虐的。
武士们拥簇着几个身影踏下昏暗的楼梯。他们都披着带有厚厚风帽的宽大雪氅,内里镶着温暖的狐毛,把全身都裹进去、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温暖得很。是啊,再冷的鬼天气,也冻不着权贵们。
火把呼地被点燃,黑得像地狱的密室终于有了火光。这里面冷得像冰窖,悄无声息,几乎没有人气,让人疑心,被铁链锁在这里的人是不是还活着。
“顾都督,”纱帐中被铁链锁住的人嘶哑地笑了:“又让你失望了,嬴某还活着。”
外面的脚步声骤然停住。
“都督放心,黄泉路上,嬴某会慢慢等着你,”帐中人轻轻低笑:“只是可惜,嬴某不能亲眼看都督会有什么样的死法,是被胡人生生噬去血肉,还是被铁蹄踏成一滩烂泥?左贤王拿都督头颅盛酒庆功的时候,嬴某只恨不能分一杯羹啊!”
他随意自然地口气,简直像老友寒暄问候,甚至还低低地轻笑。但那一字一句间的狠毒,让听的人忍不住脊背发寒,这阴冷的囚室似乎更冷了。
帐中人的声音突然停住。他慢慢道:“来者何人?”
顾雍没有这么能忍的功夫,听了这段问候恐怕早已勃然大怒,怎么可能沉得住气。来人不是顾雍!
那人低低道:“阿若,是我!”
武士上前拉开了纱帐,公子怀璧蓦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过去,前方一身黑色狐裘雪氅的人,峨冠博带、腰佩长剑,身形挺拔如同肃肃孤松。在纱帐被掀起的一霎那,他俊秀而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
他急促迈出一步:“阿若!”
公子比他还要吃惊,他目光飞速掠过四周,形势已了然于胸。这间密室地处王府正殿清和殿正下方,深十七尺,不见天日,与世隔绝,甚至连嬴怀璧自己都从不知道王府中还有这么一个囚室,虎贲卫殚精竭虑的营救更是毫无用处。帝都特使不可能自己找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是在顾雍允许之下才得以进来。
特使身后,一列扈卫全部一身重甲,戒备森严。
顾雍必有严密防备。
公子怀璧的目光慢慢冷了起来,微微冷笑:“尊使可是奉顾都督之命前来,亲眼看一看嬴某惨状,好秉笔直书,上报天子诸侯?现在你看到了,可以走了,恕嬴某不能远送!”
姬骧喉间滚动,声音微微沙哑:“这些都是我的人,你不用装作不认得我!”
他的兄弟是在保护他,这里是河西,是顾雍一手遮天的地盘,不是楚侯爱孙、公子骧呼风唤雨的江左与帝都。公子怀璧是顾雍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将他的一切党羽处之而后快,如果顾雍知道了帝都使者与公子怀璧是旧识,即使有所忌惮,恐怕也会采取一些什么手段。
天子都没有了威慑力,天子使者又怎么能号令诸侯?
如果他够聪明,就应该立刻起身离开凉州,回到帝都。
他大步走到胡床前,对狰狞的蛊虫与一片暗红的腥膻视而不见,半跪于地,盯着兄弟苍白瘦削的脸,脸颊的肌肉微微颤动,却终于短促一笑,突然对着公子的肩膀就是一拳:“嬴怀璧,***你小子也有今天!”
这一拳力道不轻不重,公子嘶哑地微笑:“尊使,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左贤王已经打到金城了,”姬骧为他讲述军情,叹息道:“七日拔二十城,没有虎贲卫,凉州城对于左贤王,就是口边的肥肉,吃掉它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只要踏破河西屏障,帝国北陆就是被拔去毛刺的刺猬,左贤王大军挥师南下、饮马黄河,更是指日可待啊!”
“虎贲铁骑,不能马革裹尸,却死在自己人的手里。”公子怀璧低低地笑:“我嬴怀璧一心镇守河西,却最终是被河西的权贵算计,真是讽刺!”
“你已经尽力了。”姬骧慢慢道:“河西的局势云谲波诡,你一人撑到如今,已经尽力了!”
这小小的河西之地,权力角逐的激烈丝毫不亚于帝都。五胡随时在边陲伸出利爪,凉州权贵们更是虎视眈眈,更有北陆诸侯日渐明显的压制与忌惮。外有强敌环伺、内惧□失火,政治犹军事、权场如战场,勾心斗角、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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