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霄九重春意妩》第87章


南雅意扶我靠在枕上,自己也脱了鞋,将脚伸在被里,和我并头躺着,才轻轻道:“碧岚叫我问你,你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我干涩地笑了起来,“他舍命相救,我必定以相酬。”
“情之所钟,生死以之。”南雅意若有所思,却不加阻拦,只道,“要我怎么帮你?”
以唐天重待我之情,我怎样粉身碎骨都不为过,可庄碧岚不但没受过他的恩,反受过他的辱。那样的辱,只怕换了谁都会切齿难忘。
我犹豫许久,才道:“庄碧岚肯帮康侯吗?”
“他不会帮康侯,却会帮你。”南雅意笑了起来,“他若不帮你,那才是天下第一不可思议之事。”
我苦涩道:“雅意,我负了他,你知道的。”
南雅意摇头,“你觉得你负了他,他却也觉得他负了你。不是你,庄氏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不是他,你也到不了这样的境地。在我看来,其实谁都没有负谁,不过是……天意弄人罢了!”
她偏着头瞧我,“其实皇上也有过拿你笼络庄家父子的意思,所以碧岚让我和你说,若你不愿待在宫中,他可以想法将你接回庄府,和我做伴,也不致太过寂寞了……皇上把庄家原来的家产尽数发回了,如今的庄府,还是原来的模样。碧岚说,小时候你曾卧在他们家的水榭边剥莲蓬,还在水边捞过鲤鱼。”
回想着莲池边那一身浅色衣裳的绝色少年,我恍如做了一场美好却虚幻的梦,好久才能弯弯嘴角,说道:“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可我……不小心要了天底下最坏的男子。”
南雅意便知我心意,叹道:“庄家虽是手握重兵,可想保下康侯却不容易。好在定北王也在力排众议想保康侯,不如让碧岚和他商议商议,若他们联起手来,皇上那里便不能不顾忌几分了。”
我大为惊讶,“定北王?”
“是。”南雅意纳闷道,“谁知晓,定北王是这次平定叛乱的最大功臣,他却上了奏章,说康侯谋反,罪在不赦,却也曾有大功,又是皇家嫡嗣,不该斧钺加身,求皇上恕他死罪。从来都是墙倒众人推,本来有些大臣纷纷扰扰地说要将康侯凌迟,待他这奏折上去,倒也安静了许多。”
我却有些明白了。
必定又是摄政王唐承朔在世之时的布局了。
他要保宣太后母子,却也不舍得让爱子因此丧命。
我从怀中取出唐承朔留给我的东西,递给南雅意,“定北王,庄氏,再加上这个,也许……唐天霄不得不重新斟酌他的决定了吧?”
“这是……”
“虎符。凭之可以调动驻扎于花琉的十万精兵。”
五年前,极北的属国花琉内乱,摄政王唐承朔欲以其牵制北赫的进逼,遂从海路发兵十万,平定花琉内乱,将其纳为大周的一处郡县。这十万兵马,后来便驻守在花琉,有效地牵制了北赫试图南下劫掠的步伐,大周没了后顾之忧,才能腾出手来对付南楚,最终一统中原。
摄政王薨后,不论是宣太后、唐天霄,还是唐天重、唐天祺,都在追寻着这块虎符。
唐天霄一定会猜测摄政王把它给了自己的儿子,而唐天重则会因宣太后最后时刻的来访,而认定虎符落到了太后手中。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唐承朔出人意料地把它给了我这个不解兵法、不懂权谋、不涉朝政的闺阁弱女。
怡清宫比我以前当昭仪时还要热闹些,每日太医数次请脉,又有唐天霄不时赐下的丝帛刺绣和金珠饰品等物,后来连太后都不时赏些东西过来,便很是招人耳目。宫里沸沸扬扬,流言甚嚣尘上,有说宫中所居是酷肖当年宁昭仪的民间女子,也有说就是宁昭仪本人,当日死讯不过误传罢了。
唐天霄那些后宫妃嫔大约也对我的来历很是疑惑,只是唐天霄显然有过严命,连他宠爱备至的皇后娘娘都不曾过来扰过。
但唐天霄本人来得并不勤快,到元宵节那天晚上,才沉着脸来到了怡清宫。
我身体好些,已能起身走动,懒懒地上前见礼时,他并不扶我,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缓缓说道:“朕可真小瞧了你的能耐!外臣且不说,你竟能令太后都出言为唐天重求情!”
有一阵阵的酒气在他的话语中扑面而来,而他的脸颊也泛着不正常的醺红。
这样的神态我并不陌生。
多少个夜晚他痛恨着自己身为帝王却对太多事无能为力时,他也会怅然地借酒买醉,露出这样的醺然醉意。
算时辰,这时候他应该刚从慈寿宫领了宴,必是宣太后趁机让他手下留情了。
我伏跪在地,盯着他文着金色蛟龙的靴子,低声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想知道,身处帝王之家的男子或女子,是不是个个能做到皇上这般胸怀天下,江山为重。”
唐天霄不怒反笑,“什么胸怀天下,江山为重?你是想反过来骂朕无情无义,丧心病狂吧?”
我低头道:“皇上不是无情无义,丧心病狂。只是身为帝王,不得不断情绝爱而已。能真的做到断情绝爱的人到底太少,所以摄政王终其一生只是亲王,太后始终无法助皇上夺回君权,康侯更是自毁棋眼,走上死路。皇上能走到今日,扭转乾坤手握天下,正是因为有了帝王的心性和手段。皇上……已是真正的帝王。”
“断情绝爱?”唐天霄喃喃念道,眼神甚是迷惘,仿佛并没有真正弄清这四个字的意思。
其实他也没必要弄清,能做到便已足够。
我疲惫地说道:“我们都太过执念,只皇上……独一无二。”
唐天霄自嘲地笑了起来,“朕独一无二,所以雅意宁愿守着已经做了朕臣子的庄碧岚,也不愿意回到我身边来,而你更为一个将死之人费尽心机,差点儿把朕视作仇人。”
我叹道:“独一无二,高高在上,谁堪匹配?”
唐天霄蹙眉,眸中忽然闪过一簇幽幽烈焰,无声地焚了过来。
他道:“所以你认定,朕想安稳地站在这个位置,便注定了孤独一生,连个相携相伴的人都没有?”
我沙哑地笑了笑,“是臣妾失言了!如沈皇后、谢德妃、杜贤妃以及刚进宫的朱昭容、张婕妤等后宫妃嫔,都会视夫如天,所以皇上……应该算不上孤独一生吧?”
“她们……你存心怄朕?”他愠道,“你明知她们留在朕的身畔,想方设法讨朕欢心,只是因为朕是皇帝,朕能为她们和她们娘家的未来带给长长远远的荣华富贵。”
“可皇上待她们好,也不过是因为她们的年轻貌美,以及她们家族对大周的助力。皇上所有的付出,都会得到对等的回报。”
“对等的回报……”唐天霄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双掌击在桌上,冷冷地看着我,“而你们,则认为你们所付出的感情,并不能从朕这里获得对等的回报?”
我并不认为这个问题需要回答。他的行动早已告诉了旁人他给予的答案。
南雅意一心待他,苦等多少年,却成了他将错就错报复堂兄的棋子。我视其如友,唐天重起兵前暗加通知,他却将我交给唐天祺,狠心地由他活活打下我的胎儿,让我徘徊生死一线间。
我抬头望向他那蕴涵了醉意的眼,轻轻说道:“若皇上能如天重那般以命相救,臣妾同样会以命相酬。”
“以命相酬?”唐天霄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哈哈笑了起来,“那么,且让朕看看,你怎么对唐天重以命相酬吧!”
他也不顾天冷,从桌上的茶壶中倒了一盏凉茶,一气喝了,才道:“你必定很想见唐天重吧?明天朕会赐唐天重毒酒,便由你去送吧!朕会预备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你选一杯送他,但剩余那杯……你须得饮了!”
他好像解决了件要紧事般长长地松了口气,依旧轻袍缓带,潇潇洒洒地向外行着,边行边叹:“朕也算了了桩心事了!母后,母后,你可别说儿臣不曾依你的话,这路……是他们自己选的。”
门扇被他直直地拉开时,大股大股冰冷的风卷了进来,把地上的长檠灯扑得亮了一亮,又飞快地暗了下去。
灯灭了。
周遭一片冷冷清清的黑暗。
而在那片冷冷清清的黑暗中,我也好像松了口气,无力地坐到地上,竟也扬了扬唇角,笑了。
靳七传来唐天霄口谕时,已经快午时了。
要杀的是曾经权倾天下的康侯唐天重,可唐天霄连正式宣旨这样的程序都免了,直接令人用彩舆抬了我送往天牢。
一路之上,靳七跟在彩舆后面,絮絮叨叨地再三吩咐:“昭仪切记,玛瑙杯里的是有毒的,白玉杯里的是没毒的,皇上吩咐时我看得清清楚楚,再不会弄错。”
舆上的围幔挡不了多大的风,也有细碎的阳光从围幔的接缝间一点半点地洒在紫罗兰色的衣衫上,天然的金色斑点明亮和暖,想来能让我脸色显得好些。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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