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第154章


二 万民碑
我坐着一早准备好的马车,除了车夫,谁也没带,就那样出了红园。
一路上风雪呼啸,车轮碾碎厚厚的积雪,我坐在车中摇摇晃晃。
路上基本上没有行人,宛大的璧都,笼罩在苍茫的大雪中,像一个披着丧服的遗孀,静郁而悲伤。
透过车窗的皮帘子缝望出去,沿途有很多人家檐前挂着白灯笼,灯笼在阴霾的暗青色的街景中发出淡淡的光,照得道路一片凄清。
十二月初一,是薛采的忌日。
但事实上,他不是在这一天死的。
他死在十一月,因为感染瘟疫的缘故,下人只能将他的尸骨当场焚化,再带着骨灰回帝都。消息传回来时,沿途百姓无不痛哭哀涕。大家怕他的鬼魂找不到回家的道路,就纷纷在屋檐上挂起白灯笼,照亮了从寒渠到帝都的道路。
当时的女王姜沉鱼,选在十二月初一亲自为他下葬。自那以后,每年的今天,帝都都会下雪。而点灯,就成了璧国的一种习俗,至今仍在延续。
我望着那些点灯的人家,原来……你们也没有忘记他么?不过,他那样的人,是谁都无法忘记的吧……
传说中的人物;绝世风流的人物;独一无二的人物……那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偏偏,要伤我的心呢?
我垂下头,捂住胸口,曾几何时,那里曾经盛开过一朵花,但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深深的伤口。这么久了,伤口还没有愈合,每次呼吸都会牵扯到,让我疼痛,让我郁卒,更让我绝望。
我这一辈子……难道就没法摆脱薛采留给我的阴影了么?
即使我最终毁掉了他,也摆脱不掉么?
我的眼泪在顿悟到这个事实之后,黯然流下。
薛采的墓,选在京郊十里的青岚寺中。
墓前除了那块鼎鼎大名的抱母石以外,还有一块万民碑。碑上密密麻麻的刻着一万人的名字,因此又叫万名碑。他们全是梨晏五年那场瘟疫里的生还者,这些人因他而活了下来,他却为了他们而死了。
不知道旁人看这万民碑是何感觉,在我看来,世事讽刺,莫过于斯。
薛采一生谨慎,甚至可以说是老谋深算,铲除异己,镇压叛乱,从来都是运筹帷幄、滴水不漏,但却最终算错了天灾,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堂堂一国丞相,竟然亲临死亡之城,说的好听是勤政,说的难听就是送死。他再怎么神通,也不过区区凡人,竟与天斗,活该命短!
直到今天我想起这点,都忍不住咬牙生气,但下一刻,又为为此生气的自己而感到悲哀:放不下……放不下……我胡倩娘,中了薛采的毒,竟到现在了,还是放不下。
每年都眼巴巴地赶来这里拜祭他,至今看不上世间任何男子的云英未嫁……我所为你耽误了的、牺牲了的,薛采,你若天上有知,可会感动?还是会后悔?
凝望着万民碑后白雪皑皑的墓地,我的心,便如着苍茫大地一般的寂寥了。
明年……我一定一定不要再来这里了。
我来这里,就表示我还放不下,我放不下你,又如何去嫁别人?
薛采啊薛采,你害我不浅啊!为何当年,我偏偏就遇到了你呢?明明我比你年长五岁,明明我们相隔万里,是怎样错乱的命运,将你我之间误缠了红线,至今纠结?
青岚寺的钟声突然响起,一群乌鸦受惊地从枝头飞过,发出长长的嘶鸣。
于是我不禁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薛采时的情形,那时好像也有这么多的乌鸦,它们也从我头顶成群成群的飞过,盘旋着,久久不去。
那天,薛采说了些什么?
我明明把跟他之间的初遇记得那么那么清楚,可为什么却忘记了别离时的情景?他说什么了?让我那么生气?
我记得我当时气的浑身发抖,咬破了嘴唇,还反手打烂了什么东西……但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三 来者谁
看过薛采的墓后,我本决定立刻下山回家,不料大雪封山,竟将通往山下的一座桥给压榻了,因此走到一半,只能折返。
青岚寺的僧人们披着蓑衣前往抢修,我则被留在寺中,等桥修好。
主持方丈怕我无聊,于是派了名小和尚陪我下棋。那小和尚法号慧达,唇红齿白,乌溜溜的一对大眼睛,长的极为可爱。
我问他:“你多大了?”
他弯眼一笑,露出两颗小小虎牙,“回女施主,小僧今年九岁。”
我的眼神一下子就迷离了起来。
九岁。
竟然又是这个年纪。
慧达摆开棋局,落子的动作无比纯熟,我不禁又问:“你的棋下的好么?”
他歪头想了想,“下的不好,还请女施主赐教。”
一局下来,却是与我不分胜负。
我凝视着他,久久难言。他还待布棋,见我不动,便抬起长长的睫毛,露出几分诧异:“女施主,还下吗?”
我按住棋子,轻叹道:“不下了。”
“那……我陪女施主做些别的?”大大的眼睛转动着四下看了看,却因为找不到其他可以做的事情而呈现出几分失望,“要不,我说些佛家的小故事给女施主听?”
“不用了。我不爱听故事……不如说说你吧。”
“我?”
“我去年来,没看见你。你是新来的么?”
“回女施主,我本来是原生寺的,师父说让我来跟这里的方丈多学点东西,所以今年三月送我过来的。”
“你……的棋下的真好。”我不是恭维。我之所以如此骄傲,不仅仅只是因为我是天下首富的女儿,更因为我自小便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这个小和尚才九岁,就能在棋艺上与我一争高下,可见聪慧。
慧达不好意思了,脸微微的红了起来,垂头道:“是女施主承让了。”
“现在的孩子,真是越来越聪明的早了。”
慧达谦虚道:“哪里哪里,我很一般的啦。师父说了,做人最最要不得的就是骄傲自满。需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别且不说,光是院外安葬的那位前朝的丞相大人,就远超于我,听说石头上的那首诗是他四岁时写的……真了不起,四岁就能写出那样的诗……”
我的思绪一下子飘远了。
有关于薛采的话题,于我而言,就像衣食住行般萦绕左右,不可挣脱。我千万次下定决心要忘记,但总有人会不时的提起。
慧达叹道:“不过天妒英才,竟也那般薄命。听说他是感染瘟疫死的,死的时候也不过才十五岁,当时的女王亲自赶赴寒渠想见他最后一面,都被他严加拒绝了……”
他不提此事也就罢了,提起我就好生恼火,忍不住出言讥讽,“他嫌命长,活该自闭门内孤独死去!”
慧达震惊的看着我,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巴,却没有说出来。
我被这个话题搅合的心烦意乱,便起身道:“我有点困了,小师父请回吧。”
慧达连忙躬身退下:“如此,女施主好好休息,小僧告辞。”
房门被轻轻的带上,我捧住额头,感应到太阳穴处一阵一阵的抽悸,疼痛难当。我忍不住起身,推开窗子,寒冽的冷风涌进鼻息,整个人一激灵的同时,疼痛的感觉便消散了。
就在那时,我看见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非富即贵。
因为他们身上那件看似不怎么起眼的蓝色披风,乃是用极为罕见的蓝狐毛皮缝制而成,属于那种就算有钱也买不到的珍品。
更因为他们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无不显现出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
而且,他们还都非常非常美丽。
男子身长玉立,一双凤眼,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意;女子纤细窈窕,淡眉小口,气质沉静。
一动,一静;一妖娆,一文秀;一热情如火,一婉约似水。
堪称绝配。
我看着看着,忽然辛酸了起来。
为何世间有仙侣如斯,却独留我凄凉一人?
那两人又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第二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因为我看见他们走到了薛采的墓前,女子将手里的提盒放到地上,打开来后,全是吃的。
白糖方糕、赤豆甜糕、水卤豆皮、云州香饼、香鱼蛋粉、菊花栗子……但凡所能想到的小点心,竟然都齐了。
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不是因为这些东西有多么稀奇,事实上它们都很便宜,几文钱就能买一大把,我所惊讶的是这些天南地北地方特色的小吃,竟然汇集在了一处!
她到底搜罗了多久?
只见女子将小吃一碟碟的摆到薛采墓前,然后轻轻的开口,声音清甜,极为悦耳:“我又来看你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食,我带这些来,也不是给你吃的。而是让你知道,这一年来,我又去了哪些地方……”
口吻很是亲昵,于是我更感好奇——她是谁?
“宝宝快要出世了。”女子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我这才发现,原来她竟是名孕妇,“如果你想给他起名,就托个梦给我,如果你不来入梦,那他也许真的得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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