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满纸春》第63章


“是春娘画的……春娘,春娘!”
柳春娘,你人呢,你人呢?你人呢!你去了兰陵对不对?对不对……
“啪——”
拐角高几被他过猛的冲势撞倒了,上面摆的琉璃鱼缸砰然落地,碎成八片。老太监捶胸追在后头大喊:“薛大郎,你得赔呦。”
绿藻碧水泼洒四溅,红鲤口角开合,拼命拍着尾巴,一跃一跃求生。
柳宅白幡高悬,大风呼啦啦吹散了满天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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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二十三、
没有所谓命运这个东西,一切无非是考验、惩罚或补偿。——伏尔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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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 这个位置会插播一段柳八斛 |
印五十
这是怎么一回事?!
薛思撞进柳宅大门,两排僧侣正在灵棚前诵经。
他跌跌碰碰推搡开那些念念有词的和尚们,灵牌上赫然写着几个字——
故显考兰陵柳公玢鹤之灵位。
柳八斛那老头子死了……薛思膝下一软,直直跪在灵前,愣了半刻,不敢相信。仅存的两段记忆,无论如何也没法跟眼前这冷冰冰的灵牌连在一处。上次,在十王宅见到他,他明明精神矍铄、气定神闲。上上次,被他带到在祖父墓前,他明明大有力气挥起拐杖教训自己。
就这么,连个预兆都没有,蓦地一眨眼,就去了那边?
薛思以额触地,地上的石雕砖又冷又硬。绷着腰结结实实三叩拜四磕头,喉间不禁哽咽:“不肖孙薛思给您磕头来了!您一路走好!”
案上供着祭品,香火缭绕,木鱼声声,两旁皆是麻衣重孝。一叠纸钱递到薛思面前,素手白帕。低头哭肿了眼睛的那位,不是柳春娘还能是谁。
“春娘!”薛思张开双臂扑过去,纵有万千苛责疑虑,此时只说得出“节哀”二字。
“春娘,你还在,你在就好。”薛思搂紧她,不停抚着她的后背,大口喘气:“进巷子看到柳家挂着白幡,我还以为……春娘,下次再不准骗我了,你若想回娘家为柳珍阁画画,我陪你一起过来住。”
“以后别跟哥哥撒谎,也别跟李嗣庄打交道。你知道吗我有多害怕……见美人图上印着你的桃花冻,哥心里惊得连路都不会走了,那群天字号禽兽,什么事做不出来!吁,不提它不提它,你在就好。”怀中的小妻子温暖而真实,薛思悬了一路的心这才安稳放下。她在就好。
分娘的下巴抵在薛思肩上,被他箍得喘不过气来。
她难得没闹腾,任由薛思抱着,低低唤了一声:“姐夫。”
姐夫?薛思“腾”地撒开胳膊。粗麻孝帽掀起,露出小娘子光洁的额头。泪眼婆娑,眉心无痣,这不是春娘,是她的双胞姊妹柳分娘。
薛思才放到肚子里的心一下子跳漏了拍,胸口闷憋,呼吸凝滞艰难。他急问:“春娘呢?春娘没回娘家?姓李的那群混蛋看完画把她虏走了?”
“姐姐在房中,你去看看吧。脚下轻些,别惊着她。”分娘扭过脸,不忍再讲下去:“大夫已回天乏术……姐姐大限的时辰,约摸就是今夜。”
什么是回天乏术?什么是大限的时辰!
薛思双手钳着分娘的肩头,拼命摇晃:“分娘,究竟发生了何事?说,你快说!”
杨氏戚容惨淡,含泪把手中的纸钱撒进火盆内,起身拉开薛思:“莫发疯,横竖是小女福薄,自从出了阁,统共没享几天福。如今她大父撒手去了,她爹躺在病榻调养,我只剩这一对儿女,你别吓着她。薛思,随我来。”
有些话不方便在人前讲。杨氏痛则痛矣,身为家中唯一经过些事的主母,仍要里里外外照顾周全。她把薛思带到内室,捡着要紧的前因后果略讲了讲。
“……我们何曾藏过书圣的真迹,没奈何,只好从命作画。两位当家的都被扣下,春娘说去帮着画,我只当他们父女合力一定能行,谁知耗成这样……昨夜两张辇一口棺材抬进家中,老爷子竟已归西去了。”
“柳家安分守己开铺子,招谁惹谁了,飞来这样横祸。”杨氏抹一把眼泪,眼圈红红的:“她爹爹尚好,人虽憔悴,所幸二十多年保养出来的地基没塌。现在服了汤药调理,正在屋里睡着。如果连熙金也撇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
“独独春娘孱弱不堪,大夫诊过脉相直摇头,说是年纪本来就小,身子根底又浅,二十多天昼夜作画,心血耗干,不中用了。大夫叫预备后事……我那苦命的女儿啊,呜呜。”
杨氏忍不住又哭起来,捶胸顿足道:“闺女,你长这么大,没让娘亲操过几回心,娘还指望着抱孙子,反落了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是我的错……”薛思心中惶惶。王羲之的字,他亲手烧在薛稷坟前。
柳家藏过书圣真迹的事,几时被李嗣庄探得消息?近来只与他在十王宅见过一面。保不准自己酒后胡说了些什么……薛思懊悔不已。
遣了四儿去寻胖叔请御医,薛思一步一步挪到春娘闺房门前。他垂臂,不敢推门。
杨氏拿手帕揩着眼角,替薛思撩起帘子:“春娘本来想安静地走,不欲使人告诉温府。你既寻来了,去看看她吧。好歹也是夫妻一场,怎能拗着性子不见,唉。”
“她为何不想见我?”薛思手心里汗津津,莫非春娘知道了他和柳八斛烧字的事?别说春娘不见,他自己也没脸推门进去。如果那夜不为一时意气,字纸尚在,柳家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如果真是酒后失言泄露秘密,该如何自处……
杨氏叹道:“春娘那孩子,最讲究妇德妇容。不肯叫你瞧见,只为留个姣好容颜的念想罢了。汉朝的时候,李夫人病重将死,汉武帝去探望她,李夫人以被掩面不见,是同样的道理。”
杨氏话音未落,薛思已经推门入内。
麝香气味扑鼻而来,两名才梳抓髻的小丫环分立两侧,轮流打着团扇。薛思一把撩开纱帐,她裹着寿衣……春娘双眸轻阖,面容平静,同往日睡在榻上的情形没什么两样。
“不中用了,早早擦洗穿戴好,干干净净地走……”杨氏泣不成声,招手唤那两个小丫环:“你们下去,给他备身孝服。”
屋门关上,只剩下薛思和柳春娘。
薛思坐在榻沿,小心翼翼把手搭到她的腕子上,脉还在跳动。
春娘似是察觉到了动静,微睁开眼,模糊中认清是薛思,复又闭住,竭力要扭过脸去。夫君可是见惯了如画美姬之人。胭脂未施,必定很丑,不该被他看见。
“傻。”薛思忍住心酸,把她手中握着的明器拿走。他抱起春娘,像捧一件薄胎易碎的瓷娃娃那样,轻之又轻,生怕一不小心弄痛她。
这是梦吧?薛思慢慢抚着她,一遍遍对自己说,这是梦,不是真的。
“叮——”
一支玉簪从她发髻滑落,砸到地上。玉声清脆激扬,镂空的枝叶花瓣虽纤细,却并没有折断半分。这是她的嫁妆,柳八斛所赠。
春娘嘴唇微动,不料脖子一歪,脸向后仰着,从薛思胸口折向臂弯。
“叮——”“琤——”
珠翠钗环丁丁当当落了一地,步摇摔裂了鲛线,数粒珍珠反弹起半尺高,雨珠打荷叶似的跳跃在榻旁,一颗颗四散滚远。
春娘想说话,却虚弱到连张嘴的力气都攒不起来。薛思慌忙扶住她,揽在怀中依墙靠好:“别乱动,乖乖的。省着精神,哥哥喊人请御医,一定能养好!春娘你不必说,我懂,我知道!”
“你想说,你瞒着我去帮父亲了,叫我别怪你,对不对?”
“还想说你在书房给我留了半匣温雄那院子里的珍宝图样,叫我以假换真,对不对?”
“你想说,薛哥哥,往后戒醉罢,如果酒局推不掉,就带上你描的杯子去,对不对?”
“春娘,那杯子下窑烧地很好,机关精巧绝伦,跟倒流壶很配。哥哥试过,果真能少饮一半的酒。春娘,振作些!我们办喜筵就用那些酒杯……约好全都补给你,你想在喜筵上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对不对?”
他轻声说了许多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春娘看。她除了呼气吸气,再没别的反应。
“你想说,再娶新妇,对不对?”薛思鼻子一酸,左胸口内痛到抽搐。
春娘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
“我答应,全都答应。”薛思低头吻去她眼角滑下来的清泪。而他滚滚的热泪早已扑嗒扑嗒滴湿了她的鬓角和衣裳。“我答应你娶新妇,答应你照顾好你的家人,答应你不耽酒色。”
得了许诺,春娘再撑不起眼皮,身子软软地垮下去。
薛思的指尖颤抖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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