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射之海》第3章


第6节:光射之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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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一夜的观察,女子被转移到了开放病房。然而,两个星期过去了,病人基本还处于混沌不清的状态。虽然望月以前也遇到过几次类似的患者,但是和其他病例相比,这个女子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不应该属于重症一类。重症患者,譬如两年前患病住进来的中野智子,也是不回答问话,没有喜怒哀乐的表情,如果不给她吃东西的话,甚至连厕所都不去。在中野智子身上,人能具备的所有感情业已消失,大概她本人的意识里只剩下了一丝丝不想活下去的欲望。她刚住院时那么结实丰满的身体,很快竟成了一副形容枯槁的皮包骨。短短两年时间,少妇变成了一个小老太婆,目前没有丝毫可能恢复的迹象。除了等死,她似乎没有什么指望了。像智子这样挂着纸尿布、只能喂流食、像婴儿一样的状态,颇具讽刺意味,因为她也有过一个女儿,小女孩在刚摘下尿布、吃饭不需要人帮助的时候发生了意外。智子没注意时,女儿淹死了,不过不是淹死在那片从诊室窗户可以看到的湖沼里,而是在她家附近的一个小型蓄水池里。智子当时不断地尖叫着责怪自己,身体内部源源不断涌出的巨大压力和忧伤,破坏了她的正常思维和脑组织,她的精神彻底垮了。现在她终日嗅闻着女儿留下的尿布,在那熟悉的味道里盘桓追忆。智子变得不说、不笑、不哭、不闹,因为她如果不彻底断绝人所有的欲望和感情,以及一切精神活动,就难以承受失去女儿的悲伤。面对如此脆弱的病人,按理说望月应该伸出援救之手,可是他却拿不出任何有效的治疗方法。药物治疗不起任何作用,他只能尽量想办法减缓病人衰弱下去的速度,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纯粹是爱莫能助。但是反过来说,智子要是好起来也很麻烦,因为现在能出面照顾智子的亲人一个也没有,在她刚住院时,她原来的丈夫就和她办理了离婚手续,现在早已再婚,连孩子都有了。
面对这位两周前住进来的年轻女患者,望月同样也有一种对她坎坷命运的担忧。然而,虽然她无法进行会话、没有喜怒哀乐表情的症状跟智子相似,但是她还可以自己去厕所,甚至有那么一点点食欲,偶尔还会到院子里去散散步。有这些兆头,只希望能发生什么突然性的转机,让事情朝着良性的方向发展才好。
当望月从开放病房和隔离病房之间的走廊上走过的时候,他听到住院患者砂子健史正在兴奋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砂子健史是十天前被送到这里来的,他是一位自杀未遂的患者。病历上写的是:精神病,二十三岁,大学毕业,在东京一家做家用电器的公司上班。本人最近经常失眠和食欲不振,这次回浜松的父母家休养,不久便出了事。
一个小时前,健史来到走廊的墙根下,看着住院患者们在走廊和病房围成的院子里打门球。到处都是汗流满面的人,不时地伸直腰用毛巾擦汗。不太喜欢运动的健史对这些患者那么愿意流汗感到厌恶,当然,他也根本不想参加病人们的游戏。为了躲开八月中旬火辣辣的太阳,他走进走廊墙根下的阴凉里,漠然地回想着十天以前发生的事。此刻,他正琢磨着当时的自杀到底是不是真正出于自己的意志。现在,只能解释为当时有一只无形的手牵着自己,引导自己走向死亡,如果自杀不是出于他个人的意志,那只手就确实存在。不过,话说回来,自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大家都没有大惊小怪。
第7节:光射之海(7)
他不太爱和别的患者讲话,也没有什么亲密交往的朋友。刚来的时候,他觉得每天过得很慢,而最近感觉不太一样,可能跟熄灯时间早也有关系,好像稍一愣神,就到了睡觉时间。而且,他自己也没想到,现在还要花费很多心思来考虑自己的存在、人生意义什么的。
所谓人生,在十天前的早晨,他曾经想把它给结束了。当时的那种冲动,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天没亮他就出了家门,开着父亲的车一直向东,到底想去哪里记不起来了。如果从方向上推断,大概是想回东京的寓所吧……哎,不对呀,健史摇摇头。公寓应该不是自己向往的地方呀,因为那间屋子一直让他感到很压抑。那么他到底想去哪里呢?当时健史的脑子里一片混浊。过了凌晨四点,东方出现了鱼肚白,他清楚地记得关上了车的大灯,小灯关没关记不清了,因为开着大灯对着初升的太阳乱照太不恭敬了,所以他记得非常清楚。
〃………这个世界没你待的地方。〃
是谁在他的耳边呢喃?他加大油门向前冲去,视野变得狭窄起来,前方的薄雾涌到了身后。这是一个平缓的弯道上坡。奔驰到坡道的顶端时,远处的东京…名古屋高速公路上,行驶着的汽车的车灯像长龙一样尽收眼底。世界给自己的题目是:〃没有〃。〃没有你的位置。〃………还是那个声音,在雾霭中对他呢喃着。这时,车的左侧已经碰上了路边的护栏,车身激烈地晃动,健史随着车身的晃动开始狂叫。本来他打算发出长长的悲鸣,可是由于左侧接连不断的碰撞使身体也受到了震动,声音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像青蛙一样的叫声。前方是个右转弯,已经来不及转方向盘了。再一次撞到护栏之前,健史踩了刹车。
急刹车和碰撞使汽车转了一百八十度,蹿到了对面的车道,对面的护栏又再次将发动机盖撞得凹陷进去,车停住了。机箱盖子竖了起来,水蒸气从残破的车体里冒出来,好像在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事故。
天亮以前这里很少有车经过,健史趴在方向盘上失去了知觉。静悄悄地过了一会儿,健史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叫他,又好像有救护车的声音。大概脸被撞破了,鼻血弄湿了牛仔裤的膝头,但感觉还不坏,他很想把坐椅放倒睡一会儿,可越来越近的救护车的笛声妨碍了他的睡眠。
警察询问事故原因的时候,健史丝毫没有隐瞒。
………我听见了小声说话。在我的耳边,小声地命令我,我转动了方向盘。
………有谁坐在你旁边吗,副驾座上?
………没有,怎么可能呢?当时就我一个人。
经过父母同意,他当天就办了住院手续。所幸事故引起的伤害还不十分严重,但无论是谁,马上都意识到问题出在他的精神上。事故当天,健史被判定自伤他'奇*书*网…整*理*提*供'害,而且还有自杀的可能。所以一开始他被送进男子隔离病房的保护室,在那里睡了一夜。
健史经常这样………在强烈的日光下,呆呆地看着院子里打球的人们,回忆自己第一天住院夜间的绝望感受。
第8节:光射之海(8)
刚开始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夜间醒来,看着狭窄的保护室里硬邦邦的床、筑在地面的便桶,他还以为自己进了拘留所。窗户上装着钢筋,健史伸出双手攥住它们,摇晃了一下,纹丝不动。他突然感到非常悲哀,一股莫名的寂寞,或者说是悔恨涌上心头……铁窗的触觉非常冰冷,不明原因的悲伤让他涌出了眼泪。健史哭泣着,在隔离室度过了第一个夜晚。
这种莫名的悲伤并没有一次完结,第二天早晨,隔离病房的门打开以后,健史穿过院子走到坚实的土地上时,没想到大滴大滴的泪水又滚落了下来。他两手撑着身体,跪在杂草丛生的土地上,内心不禁又涌起悲哀,他不能原谅自己在二十四岁时想结束生命的冲动,这证明自己无法重新振作,证明了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健史攥紧拳头捶打着地面,青草的芳香是那么新鲜,眼前聚来了很多蚂蚁。是否因为悔恨的眼泪是甜的,而蚂蚁们被它吸引着,纷纷跑来了呢?
十天前的夜晚和翌日清晨,自己在铁窗前和草地上流下的泪水,健史可能一生都无法忘记。现在他还在琢磨这件事,那种夹杂着悲伤、愤怒和悔恨的复杂感情,根植于他身体里的某个角落,这是尝试自杀以前就存在的,还是突然涌现出来的呢?他十分想探究,却又不知从何处着手,健史心里产生了无端的焦灼不安。虽然从表面上看,他现在很自由,但是心灵还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着,出院以后能否正常地生活,他实在没有自信。
对于主治医师望月,健史内心给予的评价很高,认为望月是一位善良的、非常富有包容心的优秀医生。但是,他能否让自己战胜死亡的诱惑,却很难说。健史很清楚自己真正需要什么,那就是能够得到女性真挚的爱,哪怕只有一次。
正在这时,健史听见有人哼着一支好听的曲子,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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