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花》第51章


小瑞子再度伏地,答道:“回皇上的话,此鹰确为八爷所献,自奴才启程之时便是如此,沿途未有分毫闪失。”
“混帐!”康熙厉声喝去,挥袖将几中盏物拨落,众人屏息静下,仅余瓷物碎裂、铜具空响。康熙自席中起身,肃目看住那濒临奄毙般的孱鹰,道:“好个老八!要朕犹如此鹰,势不久矣,命在旦夕?”
“皇上息怒。”锦衣太监躬身退至几后,阶前一众太监宫女纷纷跪下。
“将这奴才拖下去!”康熙再喝道。
两名侍位促步行来,架了小瑞子向外去,四阿哥忽起身向康熙揖礼道:“皇父息怒,这奴才也是听凭主子调遣,当罚却罪不至深。”
康熙看向四阿哥,冷哼一声,转向那奴才斥道:“胤禩养的好奴才!”
“皇父三思!”十四阿哥见状,亦自席间起身,道:“八哥素来贤德,不当有此大不敬之举,还望皇父明察!”
“住口!”康熙怒道:“自初废胤礽太子之位,胤禩私结朝臣,笼络党羽,图谋大统,野望已显,朕曾废之爵位以示惩诫,却终念父子情谊,复立之。但数年逾去,其觊觎储位之心仍未见敛,现今竟以将卒之鹰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实乃不忠,不孝,大逆之举!奸险歹毒至此者,实愧为人子,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
康熙决绝至此,秦柔顿时不寒而栗,却又不明八阿哥为何要以一对将死之鹰赠予康熙,时逢盛宴,群臣在座,即便无蛊咒之意,亦令康熙于臣前失尽颜面。一废太子以来,康熙对八阿哥已然堤防有加,两载前再废太子,十三阿哥与四阿哥牵连其中,始作甬者自是八阿哥一党,康熙必定心知肚明,当下恰可借毙鹰一事为契,彻底削去八阿哥竞逐诸位之资。反复思量,献垂死之鹰如此自掘坟穴之举,不该为八阿哥所为,权势纷争中,必定有人揣得康熙心思,施计陷八阿哥入此绝境。
秦柔忆起苏小妩那明媚不复的面庞,怜意渐生,胸中酸楚翻涌,使眸中渐胧,她自迷离中向四阿哥望去,惊见一双笑意阴沉的眸子。秦柔心中霎时一颤,再看向三阿哥、十四阿哥,二人神色竟似极了四阿哥。本便身为手足的几张面孔,与生具来的几分形似此间反远远不敌那雷同的权欲熏心的骇人神情。秦柔一时迷乱,那三张足以令人惧怕的面孔仿佛顷刻间取代了满座曾面容各异的脸,那些华服锦饰的身躯,形形色色的样貌不过是戏谑般的面具,铃鼓丝竹、真馐浊酒佯作舞台,繁文缛节上演懈怠后,便露出一张张狰狞的真颜。
秦柔别过脸去,不愿再看向四阿哥。
叁拾贰 ? 缘逝
重楼叠阙烟丛丛,红墙锁春动。
依稀鸳影滞泊中,那夜瓢泼染湿彩翼重。
美玉璧颜仍如故,入梦无余处。
若识浮华已难复,孰人音容颦笑心底驻。
秋日素来萧燥,此年却逢阴雨,连日不衰。苏小妩自外小跑着归至栖处,素衣已教雨水浸作靛彩。厢中已有数名婢女聚于塌前,见苏小妩入门,纷纷止语看去,少顷谧意,苏小妩略窘,敛面促行至镜前席下,随手摆弄起梳物,其余几人便也不睬她,兀自闲聊开来。
檐外雨势更甚,房中虽窒闷,相较室外潮意总归好出几许,苏小妩捡了些绢物翻看,意在不顾她人所语,却仍是不由向那几人所聚处细致闻去。房中几名婢女皆与苏小妩入宫时日相仿,如今足了年岁将放出宫,自然欣喜难掩,闲时便常在商议凑份雇车马归乡事宜。每逢此景,苏小妩便满腹惆怅,数来入宫将十载,本是冒名秀女图一容身之所,光景如梭,现今离了这朱墙深深,竟不知当归何处。
雨意未见衰,房中宫人谈妥筹款一事,皆甚欢,索性谈起各自故土乡人。苏小妩更添酸楚,难辨所措时,闻外廊步声疾来。
缘衣人未入,声已至:“方才春禧殿那儿管事的嬷嬷还念叨着无人差使,我说怎么冷清得很,都在这儿藏着呢。”
室中又是一静,婢女中其一喃道:“这大雨天的,也得不了片刻闲暇。”
又一人扬声道:“好个缘衣,近来德主子宠着,越发不把人搁眼里了,论时日,我们可比你在这宫里待得长!”
余下几人随即附和。
缘衣拢眉巧笑,缓声道:“这儿不是姑姑便是姐姐,缘衣哪敢没大没小,仅是春禧殿那儿再没人过去,嬷嬷怕是要责罚,缘衣也是怕耽搁了差事。”
“这话总算能入耳,罢了罢了。”那宫女得了台阶便也识得抬举,招呼着其余几人陆续离了屋子。
苏小妩舒了口气,起身将窗掩好,缘衣于塌沿席下,怨道:“这雨不知得下到几时,窒闷得很。”
“皇上出巡当回了罢。”苏小妩立于几侧,拨弄杯物叮咚作响。
“姑姑今儿又去坤宁宫那儿看雨了?”缘衣询道。
苏小妩颔首。
缘衣不解道:“姑姑变了,分明是爱耍爱笑的性子,近来却静得怕人。”
“是么。”苏小妩恍惚一笑。
缘衣接着道:“原本逢雨,姑姑若无职,便同缘衣于房中说笑,现今却总独个儿到坤宁宫去,小贵子见着几回,说姑姑什么也不做,仅是坐那儿发怔呢。”
“说是近来,实则已有两载。”苏小妩以指侧抚弄杯皿,道:“两年前太子爷遭废黜,我随主子赴五台山静养,遇见个人,打那以后,便养成了这看雨的癖好。”
苏小妩想,郭络罗氏一袭白裙,寺中观雨的模样,她怕是难自心间抹去了。那夜闻悉的一段过往轻易于苏小妩脑中烙下深印,滂沱亦无从涤洗,反倒令她于回廊长阶中久久独席,凭空追溯多年以前的秋夜,八阿哥那一次年少的邂逅。那场相遇本与她毫无关联,她却总是联想到那个晴日,他拾起纸鸢,她看得痴迷,竟全然未觉,他望住她的神情,仿佛时隔多年,重现了某一次遥远的初见。
苏小妩抬袖拂去眼隅几抹晶莹。
缘衣见状,沉默半晌,而后低声询道:“有些话,缘衣一直不敢问。”
“旦问无妨。”苏小妩浅笑道:“这么些年,我信得过你,有些事虽未同你说,亦未曾隐瞒,想来你也看在眼里。”
缘衣抿了抿唇,望住苏小妩,道:“姑姑与其在这宫里受气,何不求八爷收姑姑入府?”
苏小妩轻叹一声,苦笑道:“侯门深似海,不比这宫里舒坦多少罢。”
缘衣又道:“既是如此,内务府那儿允了足岁宫女年后出宫,姑姑为何不见欢愉,反倒愁眉不展?离了宫门侯府,还乡与亲人团聚,不正是宫人所盼?”
苏小妩垂下目去,不忍与缘衣四目相对。她既无来处,便无处可归,无乡可返。秦柔身在雍王府,虽坦言愿为她寻落脚之处,她却忧与八阿哥,十四阿哥一番纠缠必惹四阿哥疑度,如是无处安身不说,许将牵累秦柔。苏小妩打定主意不以雍王府为栖所,想自己当初入宫迫不得已,眼下离了宫竟难觅他所。
“缘衣就不明白,当初姑姑为八爷与十四爷断了往来,于主子跟前也失了宠,为何又不愿入八爷府中?”
“不是不愿。”苏小妩眸中晶莹,柔声吟道:“君心有吾,前路多舛,亦在所不惜;君心有吾,却非吾,吾乃孰人之影,则相守无望;君心无吾,吾心却有君,故此间难断。”
缘衣不再语。
苏小妩倚住窗框,闻得屋外雨声似有所敛。
十余日逾去,康熙返京,归宫后即下旨称皇八子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揽权谋位,遭惩戒后仍不见悔改,听奸人之言,大背臣道,曾有谋害二阿哥之举,康熙顾念父子之情,赦之,未料其歹意更甚,竟献将毙之鹰,意在蛊害康熙,如是行径于忠于孝皆所不容。遂下诏令八阿哥禁足府中,未获传召不得擅自入宫,并削减其俸银米饷,命其潜心思过,不得再参朝事。
获悉八阿哥遭禁,苏小妩脑中轰然一响,霎时间茫然一片,情思愁绪,来路归途,皆无从顾及,仅是魔怔了一般弃了差事夺门而出,惹得共事宫女无不惊诧。苏小妩全然不睬管事嬷嬷在后厉声喝斥,径直向外奔去,那老嬷嬷又惊又怒,一面颤着指喊着“反了反了”,一面要室中婢女去寻侍卫来。
苏小妩仅忆得史中八阿哥自二废太子后境遇便日渐萧然,雍正继位后先假意重用,后削其爵位,夺其名号,令其含冤蒙辱至死。数年来她心忧难却,便是惧见八阿哥日后造化所弄,落泊坎坷之景,未料此番巡视竟事关重大,康熙亦竟如此决绝,她不寒而栗。
苏小妩自长春宫出,经翊坤宫,出坤宁门,自御花园中过时,于一处花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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