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花》第52章


苏小妩自长春宫出,经翊坤宫,出坤宁门,自御花园中过时,于一处花庭假山前驻步。时节正值秋浓,园中杏黄枫绯,早已不见春日绮意。此时天色再阴,隐隐沉雷尚未响彻,晦雨骤然倾盆,浇得举园秋菲尽显凄华。蓦地,浊泪自眸中滚落,须臾间同雨水一并蓄势,苏小妩颜中皆湿,木然仰面向空中望去,只见暗云翻涌,她痴恋多年的那一抹蝶影仿佛生生教雨水涤去了踪迹,如同那难作复返的晴日般,至此与她缘散。
苏小妩屹于庭前抽泣不止,忽闻靴底踩踏积水之声渐近,似是巡园侍卫,苏小妩惊醒一般回过神来,避开那步子渐近处,绕道向万春亭处疾步行去。雨势渐强,苏小妩衣衫尽湿,鬟髻不堪湿发沉重,于肩头散落开来,额前乌发贴上眼敛,险些阻去视线,她脑中仍旧似有纷乱,却又仍是一片霎白,任由裙褂湿重绊缓了步伐,仅想着要与八阿哥一见。即便顺贞门处将有侍卫阻之,神武门处更有护君驻队,她想方才擅离职守,冲撞管事,已是有过,索性义无反顾,许能自道道红墙中逃出。
此间究竟无畏或是恍惚,已无从分辨。
苏小妩一路踉跄,近钦安殿时膝下失稳,一只鞋脱了脚,她俯身去拾,抬起目来又教数丈前的一双身影滞住了步子。
雨势磅礴,苍穹阴霍,四境茫茫,殿宇隐于霭间,唯轮影依稀可见。遥处石阶宛若通天幽径,其上男子身形清瘦,青衣似烟尘,仅侧颜足已牵得浮世生涟。乍望去,疑是仙家良人,细辨之,方觉眉结哀惋,隐有恨意,实非脱俗之相。其畔女子执褚伞,杏衫碧裙,亭亭静立,素衣难掩雍容姿,本生得绮丽,却全无嚣艳之感。
殿前两人,正是八阿哥与八福晋郭络罗氏。
苏小妩立于远处,自墙侧向两人望去。只见郭络罗氏伸袖搀八阿哥自殿阶行下,八阿哥颓然垂首,面无血色。郭络罗氏神色温存,目中流光盈盈,却非悲非亢,似是爱怜,亦透出些许释然之意。苏小妩甚感莫名,忽见八阿哥反身挣离郭络罗氏,扬手将纸伞拨落,二人静立于雨幕之中。良久无言,其间仅闻雨声,光阴似亦在此驻留。苏小妩自视决然,此间却踌躇不前,犹疑时,蓦见郭络罗氏拥住八阿哥双肩,二人遂跌坐于石阶之上,八阿哥扬首,目中游离须臾间溶作满面凄苦,而后将一脸愁倦埋入郭络罗氏襟前。她轻抚他耳际,喃喃数语后颔起双目,似有泪自笑靥中溅起。
那笑颜宛若绝世般,将苏小妩双目刺得生疼,她迈开步子,失魂落魄般往与二人相背处缓缓行去,途中再不敢回首看去。只因身后景致太过动人,美得再无处容下她。
甬道虽长,十年所行皆不及此日。
苏小妩如遇迷途般徘徊,倾盆雨外,不闻它响,直至脚下不稳,身子随之向前倾去,眼前一暗,接着便是一声沉响,令她周身疼痛。她伏身雨中,无从分辨是否有步声自远处来,仅是隐隐闻得耳畔雨声有异,哃哃响动,似在敲击伞面。
……
苏小妩起身时,只感浑身乏力,额前与掌心皆隐热难耐,脑中隆隆作响。忆起自己失足雨中一幕,方才感眼下置身暖塌甚为蹊跷。环视四下,方知身处一雅致厢室,房内幽幽檀香,外室窗微启,窗外雨已歇去,似有雀鸣。
疑惑时,闻房外步声渐近,而后一纤弱女音道:“给爷请安,那姑娘似是还未醒呢。”
而后一男子道:“睡了一整日,滴水未进,当备些清淡膳食,待她醒了便送来罢。”
那婢女应声退下。
苏小妩微蹙了眉,感那男子音色与这厢室陈设皆似曾相识,方才悟得正身处浮云寮中,那男子推了门进来,竟是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于外室几侧席下,兀自添了茶,道:“昨儿个请大夫瞧过,是伤风。”
苏小妩似有所误,道:“昨日奴婢在雨里……”
“你倒记得。”十四阿哥道:“离职擅闯,管事的嬷嬷谙达,巡园守门的护军,谁也阻不下你,胆倒是越来越大。”
苏小妩垂下首去,半晌才喃道:“主子若是动了气,奴婢受罚便是。”
十四阿哥哼笑一声,道:“你昨日那么一闹,罪可不小,当交由内务府惩办。我听说你年后便可放出宫去,眼下怕是难了。”
“也罢。”苏小妩恍惚一笑,道:“如是一来,亦无须烦忧出宫后当作何打算。”
“你倒愿意留在宫里?”十四阿哥询道。
“不愿。”苏小妩言毕,将脸埋入膝间。
十四阿哥叹道:“你这丫头,如何成了这魂不守舍的模样?”
苏小妩胸中酸楚,再涌出泪来。十四阿哥见状,移步至塌前席下,伸手将苏小妩耳侧乱发捋了捋,道:“如今八哥自身难顾,怕是无从纳你入府了。”
“奴婢明白。”苏小妩倚了床帏,目晗倦意,道:“即便未有毙鹰一事,奴婢亦无入府之想,八爷有福晋一人已足矣。”
十四阿哥闻之,略作沉默,后道:“明日入宫,我便去同额娘要了你。”
苏小妩一惊,怔怔向十四阿哥看去,唇启欲言,却见十四阿哥已然起身要向外行去,她伸手拉住他袖末,他轻扬了扬手,将之抽离,径直步出厢室。
“塌前那样东西,是八哥差人交予你的。”十四语落,步伐渐远。
苏小妩侧目看向塌畔檀木小几,其上所陈竟是一只纸鸢。
蝶形。
紫翼。
绳轴已断。
他将她托付他人。
或许从此不再照面。
苏小妩潸然泪下。
叁拾叁 ? 怜子
日昳冬园踏踌躇,小湿信步,霜华染霓路。
雀落低枝溅白雾,惴惴疑是梅香故。
曲径通幽屡反复,愁自何处。
冥思不果,纵然心头万千蹙,一抹温柔已是足。
秦柔沿府园北径兀自缓行,不觉积下一肩薄雪。距亭台稍远时望见两名妇人由婢女伴着正于 木下闲坐,细致看去,识出是年氏与李氏。秦柔滞下步子欲往异处避去,却闻二人所憩处传来一少年朗声将她唤住。那少年便是李氏之子弘时,秦柔入府时他方满周岁,眼下已然身长四尺有余,一张面孔似极了其母李氏,因兄长弘昀四年前染疾夭去,李氏万分悲痛,其后对弘时宠溺更甚,致其骄蛮泼皮,目无尊长。
秦柔受李氏之邀于亭中同坐,弘时便凑近了上下打量,秦柔面上无异,难免有几分不自在, 身子便往一边稍倾。李氏见状,向弘时责道:“那般瞧着做什么?莫把人家吓着。”
弘时侧首耸了耸肩,踱回李氏身畔,拾了糕点入口,一面再向秦柔看去,一面指向婢女手中所提牢笼,道:“那么大的人,能给我吓着?敢情还不如彩雀胆大!”
“住口。”李氏看似喝斥,却未重语,见弘时敛了声,便看向秦柔,道:“是我平日里娇惯坏了。”
秦柔淡然一笑,侧目向那笼中看去,见一对稚雀嬉戏其中,羽色斑斓,音色纤脆,此间雪止,午后暖意渐起,雀鸟欢啼,教人不觉疑是春至。
秦柔望住那雀鸟出神,一面闻得李氏轻叹一声,向弘时道:“终日仅顾偷闲玩乐,书不识,画不作,帖子亦不见你临过几回。当心阿玛再罚你。”
弘时嘟囔道:“阿玛常在宫里,几日也碰不着一面,难得见着了,不是考诗词,便是询书法,没劲。”
“识书写字,哪样不是为你好?”李氏道:“终日只识游玩,将来能有何作为?”
弘时不悦,道:“要我说,倒不如做个三岁的小人儿,同元寿与天申那般,用不着读书写字,亦能惹得阿玛额娘宠爱有加。”
李氏苦笑道:“小祖宗,我还不够顺着你么?”
年氏闻语莞尔,道:“要说天申,确是教洳颖妹妹宠溺得不成样子,这天儿算不得甚寒,竟是惟恐冻病了身子,终日不见出户。”
李氏道:“苒儿倒识得礼数,每日让元寿向各房请安,那孩子也生得机灵。”
闻二人言涉弘历,秦柔仔细聆去,又想起自入冬后,已有数日未见钮祜禄氏母子。早先四阿哥于她有意,府众皆心知肚明,自四阿哥携其随驾巡视,昭然若揭之事终见明示,她便从此获免了府中琐务,除为四阿哥奉差外再无他职,于是常自闭房中,除却例行请安,少有外行。对四阿哥妻妾几人,更是能避则避,不愿多见。身为府婢,却无须供职,于四阿哥有情,却非其妻,如是处境令她甚感尴尬。既非生自封建世,便无意博得名份,又恰因来自异时,即便于府中度去十载,亦难与几名女子共侍挚爱之人。钮祜禄氏待她亲似姐妹,她却再无法与其坦然相视,分明对弘历心存关爱,却终是顾念他为四阿哥与她人所生,故刻意疏远之。
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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