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同盗合》第3章


司马蒹葭猜得出瘦小老头子接下来要说的话……「点是被踩了,不过,底下的东西可多著。」老头子戏剧性地停顿,凸出的眼珠子发散贪婪之光,声音因兴奋而沙哑:「价……值连城呀!这……回,咱们是发了!」
落腮胡大汉巨大的手掌用力拍上瘦小老头子。
「你这老头放屁还真分段,要人玩!去!!还不快去把东西给我搬上来!」墓穴被人踩过这事已不重要。
老头子发出嘿嘿笑声,瘦骨嶙峋的手指紧抓著皮革袋。落腮胡壮汉、黄脸光头快速交换视线,眼神热烈地集中在沉甸甸的皮革袋。
「拿来!」
落腮胡壮汉伸手就想抢过皮革袋,老头子保命似地牢牢护著,嘟嘟嚷嚷喊道:「咱打个商量、打个商量!老头子我干完这票就不干了,这回你多分我些,行否?行否?」
落腮胡壮汉听了停了动作,黑著脸,眼神闪烁不定「行!你把东西先给我。」
老头子迟疑著,心里另有计较,他颤抖的手指扯开皮袋口,让他们能看见里头的东西……一对巴掌大、闪耀刺眼金光的金龙。这麽大一块金子真可谓价值连城。
落腮胡壮汉跟黄脸光头看得两眼发直。
防人之心不可无,老头子声抖抖地对落腮胡壮汉说:「这东西我先留著,等事情完了再交给你处理。」
「你这是信不过我?」落腮胡壮汉黑沉的脸闪过一丝蛮横。「好!东西你留著,我不跟你计较,先把事办妥重要。」他粗鲁的一把揪起老头子往坑洞口推。
「大哥……」黄脸光头疑虑地出声,落腮胡壮汉怒目一扫,他乖乖地闭上嘴。
就在老头子转身下坑的刹那,司马蒹葭看到了落腮胡壮汉眼中的杀机,她永远忘不了那辉映灯火、失去人性、血红狰狞的面孔。
她骇然瞪眼,怕自己发出声音,直觉反应地捂住口,颤抖的冰冷由头顶窜至足尖他双手合握铁铲猛力朝老头子头部敲击,一下二下又一下!
司马蒹葭紧紧合上双眼,无法目睹那血液奔流、脑浆四溢的凄惨景象。一声一声的敲击深深传进脑中,赤铁与肉体交击的声响,怎样也逃躲不了,成了近乎永恒的煎熬,她恐惧地低首用力覆盖双耳……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冻结的身躯抗议抽痛,她才不得不鼓起勇气,放下僵硬的手臂,深吸一口气,迟疑缓慢地挪移视线……突然变得冰冷死灰的月光下,姿态怪异扭曲的躯体仰躺在地。咬住下唇抑止到喉的惊呼,她快速地避开眼,努力将注意力转向剩下的两人,落腮胡壮汉正与黄脸光头汉子拉扯……「……你下去,我在上头守著。」壮汉说。
黄脸光头汉子脸上有掩不住的恐慌,却不敢直接拒绝,颤抖著嗓音:「老……老大,我……我我……」用力吞咽一下,「你……不会像对……对付老头儿那样对对……我吧?」
「我不容许二心存在,死老头还敢跟我讲条件论价钱!只要你乖乖替我办事,该给的绝不会少!」
他骗人!
她可以感觉到他话里的冷酷,他已经杀了一个人了,不在乎杀第二个。
司马蒹葭一步一步往後退,她害怕看见即将发生的恐怖画面,她必须离开!
我只是预见了死亡,不是我咒死他们的!
……我只是看见了。
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我害的!!
别丢下我!我好怕不要,我什麽都不想知道!走开!不要再让我看见!
我不想看见呀,我也怕……
被梦境纠缠的少女不断挣扎。
十指死紧地捂住眼睛、拼命摇头,汗湿的头发沾贴在无血色的脸上,胸口随著短促喘急的呼吸剧烈起伏。
在她的梦里,她的父母始终背对著她。
无论她怎麽哀求,他们都不回头。
2
第二章
彷佛作了一场恶梦,神智迷迷蒙蒙睁不开眼。
司马蒹葭将头理在被窝里,像只虾米般蜷缩著身躯,千斤重的眼皮沉得她不想醒来,直往那迷离的睡梦里去。
地上茶几的影儿渐渐短去,暖暖的空气自半开的门慢慢蔓延至房内,窗外一片白花花的阳光,一点一点驱走屋里的清冷;白雾雾的睡意渐渐被蒸发,徘徊在清楚与混沌间的模糊地带,依稀听见有人推开门的声音。
小丫头白儿双手捧著水盆,先探头一望,心头坪坪跳,迟疑地跨进门槛。
好杂乱的一间屋子。白儿是厨房里头洗菜的小丫头,被大丫头使唤端水过来的,头一回看到传闻中的屋子,不禁瞪大眼。
屋里的地上、桌上、椅上、柜上到处散责著东西,一捆捆的竹简绢帛、翻开看了一半的线装书、说不出来的各式工具……不知多久没整理了,都蒙上了一层灰。
白儿左右为难地看看自己端著的水盆,该搁在哪儿呢?往前进了一步,一声惊呼逸出口,脚碰著了东西,赶忙一个退後,手中的水差点洒了;定神一看,门扇旁摆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狮子。
吞吞口水,视线往前移动,墙边有个老旧褪漆的木箱,上头放著各式的陶玩偶。就是这个吗?大伙说的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东西?胆子小又怕鬼的小丫头头皮一阵发麻,膝盖虚软得快站不住。
匆匆的,她瞄一眼床上仍在睡觉的人影,紧张的双眼骨碌骨碌左右一转,寻了个空位,放下水盆,转身爬腿就跑;过度剧烈的动作扫落搁在桌缘的书籍,碰的发出声响,吓得她尖叫出声,头也不敢回地直往外冲。
好吵!司马蒹葭欠动身子,眯开一线的眼眸不爱亮光,眉心一蹙又合上。
时间缓缓流过,近午时分,先前吓跑的小丫头提著食盒、抖著身体走近前廊,双手紧张兮兮地抓住门框,不敢踏进屋里,只敢踮著脚尖探头往里瞧;一看屋里的人还睡著,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咚咚咚回头往外跑。
彷佛知觉到什麽动静,司马蒹葭一个反侧,感觉透进屋里的刺眼阳光已撤去,昏沉的神智开始归位,双眼还是不情愿睁开。圈子里隐约飘来的花草香味,骚动她的嗅觉,骚痒的鼻尖在棉被上蹭了蹭,一个秀气喷嚏,终於让迷蒙的双眸睁开。
拥著被在床上坐起。总是苍白的双颊,因为久睡晕染了些许粉红;长长上翘的排扇睫毛在弯弯的细长柳叶眉下映出阴影,带著一丝心不在焉的飘浮。她斜睨眼窗外挂在半天边热度失了一半的太阳,看来已过未时。
呼嗤呼嗤自屋外进来,看到主人醒了,亲热地上前舔著司马秉葭的手指……「你玩到哪儿去了?」司马蒹葭垂下眼,弯腰搔弄金丝犬鼓胀的肚皮。「谁又给你东西吃了?你这幸运的家伙。」
金丝犬发出呼嗤呼嗤的呵气声,司马蒹葭不自觉弯起唇。他们都怕她,但对呼嗤呼嗤却很友善,她知道每回回来,厨房的大娘都会给呼嗤呼嗤预备好东西吃,有人会帮呼嗤呼嗤洗澡剪毛,就算一两天没见到呼嗤呼嗤,她也不担心。
「有人照顾你就好。」她抱起呼嗤呼嗤,鼻尖埋进它已经被整理过的柔软毛发磨蹭。
「为什么又是我?好可怕呀……阿娘阿爹,我不要待在这儿了,快来把我赎回去,呜……好可怕……大家都欺负我,自己不敢来,就叫我……来,我好怕,我好怕……」
小丫头一手提著灯笼一手提著食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话全含含糊糊的藏在口里。
还未到掌灯时分,手上点火的灯笼纯粹是为自己壮胆;只是,愈接近屋子,手抖动得愈是厉害。薄暮中,晃动的光影反而增添几分鬼魅的恐怖气氛。
小丫头白儿一颗心像要跳出胸口,僵宣的头颈固定瞧著脚步前方的地上,愈走愈觉得昏眩,好不容易总算到了屋子前,她深呼一口气抬头,关著的门让她一呆,直愣愣地盯著门板……这……这怎麽办?她放下食盒,傻傻地想。晌午时明明还开著,会不会是不要被人打扰才关上的?还是人不在屋里了?眨了眨眼,小丫头心里实在没主意,想推开门的手停在半空中,动也不动……「有事?」
司马蒹葭因随之而来的突兀尖叫声睁图眼,看著小丫头抛开灯笼,双手握拳跳上跳下的大叫;院子的花丛底下,金丝犬冲出来凑热闹,绕著小丫头脚边陪她一起跳跳跳……
没见过的小丫头。是谁让她来的?
她知道丫头们都害怕到这院落来;看她个儿小小、年纪不大,恐怕是被逼来的。司马蒹葭自个儿想了想,没打算开口,只是放下手中的花洒,过去拾起熄了烛火的灯笼。
自小缺少同伴的她,谈话对象除了父母就是狗儿。
女孩家该懂的:家务厨艺绣花裁衣,她一概不知;唯一会的盗墓技艺却是顶忌讳,被人知了,可是会惹来杀头之祸的;自然而然,遇上了人,保持沉默成了最好的应对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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