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生黯然道:“皇上他伤成那样,我哥肯定伤心透顶。小侯爷,待会要是见到我哥,你别再指责他。我怕哥哥他心情不好,会迁怒你。”
“哼,谁要你来装好人了?”薄青白了他一眼,想到殷长华在祭坛上的惨状,她兀自有些不寒而栗,心底不觉打了个突。要不是她将殷长华擒回鹤山,後者也不会遭此劫数。万一岳斩霄追究起来,岂不糟糕?
正越想越後怕,厢房门忽被打开,岳斩霄慢慢走了出来。
满院阳光落在他身上,也没能给他苍白泛青的面孔添上丝毫暖意。他如孤鬼游魂般走到薄青身前,漆黑的眼睛定泱泱地望住她,直看得薄青背脊一阵发毛,脚下也不由自主地悄然往後退了一步。
海生怕兄长向薄青发难,忙出言解围道:“哥,这次你能救回程大哥,还多亏了小侯爷帮忙呢!”
岳斩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终於开口嘶声问薄青:“为什麽要帮我?”
薄青听他口气,似乎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顿时松了口气:“我不是帮你,是帮我自己罢了。”她咬了咬嘴唇,扭转头,不愿让岳斩霄和海生看到她脸上的失落和不甘。“我只是不想你留在鹤山,分了国主的心。”
岳斩霄略一思索,便已想通。“那合贵公主向我通风报信,也是你安排的罢?”
“没错。如果是鹤山国人来传信,你未必肯相信,所以我派人暗中留字,将这消息透露给合贵公主,让她找你去救人。”薄青回头,正色道:“国主已下令封城。这几天你们就暂且躲我府里避下风头。等句屏皇伤情稳定些,我自会想办法送你们安全离开鹤山。”
岳斩霄缄默片刻,确信这小侯爷并无阴谋诡计,点了下头不再多言,默然返回厢房。两扇木门在他身後关起,隔断了他投在地面的孤寂影子。
房外的一切纷扰,均已与他无关。他的眼眸里,只有床上气若游丝的殷长华。他一步步走回床边,对殷长华凄然凝望许久,慢慢地跪了下去,拉过殷长华发凉的手掌,将脸深埋其间,堵住自己所有就快控制不住破喉而出的哭泣,然而几丝呜咽,仍是挣脱了禁锢。
冰凉的泪液,一点点,溢出指缝。
“……呃啊……”昏睡中的人突然轻微动弹了一下,喉咙里响起点嘶哑微弱的痛苦呻吟。
“长、长华!”岳斩霄颤抖著抬起头。
背如火燎,痛彻脏腑。即便睁开了双眼,眼前仍是阵阵发黑。好一阵,视线才逐渐清晰起来,让殷长华得以望见自己最熟悉的那张容颜。
泪痕班驳,满脸哀绝,一如他晕迷前所看到的。可这里,已经不是那座血腥气冲鼻的祭坛。头顶,是床帷锦帐,斩霄身後的碧色窗纱上,依稀映著摇曳的枝叶……
他,还活著……意识到这点,殷长华浑身每一处伤口都开始肆虐作痛。
眼看殷长华周身轻颤,额角头发全被冷汗染湿、岳斩霄恨不能以身相代,替殷长华受了这些苦楚。他摸了下床头的药碗,已不再烫手,便拿起碗,小心地避开殷长华背後的伤口将他上半身扶起,哽咽道:“长华,喝药吧。”
见殷长华依然神情迷茫,似乎尚未从惊吓中清醒,他越发心酸,低声道:“我们现在是在薄小侯爷府内,暂时不会有危险。等你的伤好一些,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啊……殷长华一时竟惘然。隔了一会,见岳斩霄仍端著碗,目不转睛地望著他,等他回应,那专注的神气,就如当年那少年,无时无刻不追逐著他,视他为一切……
……”长华,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可我真的想再看到你的模样,还想看看娘和弟弟,看看我们住的屋子外那些鸡鸭、庄稼……”
“……咳……呵呃……”他陡觉心房如同被人用烙铁狠命烫了一下,痛到萎缩。斩霄确实复明了,可他却已垂垂将死,再也不是斩霄记忆里的那个样子了。老天爷真是残忍,连他最後能留给斩霄的那点好回忆也要抹个干净。
他硬起心肠,竭力逼自己挤出个嫌恶的表情。“我、我说过,你太脏了……你、你还纠缠我干什麽?你走!……”
岳斩霄只是目光凄楚地凝视著殷长华,放下碗,轻轻为殷长华擦去溢出嘴角的血丝,一字一句轻声缓缓道:“长华,到现在,你还要来瞒我吗?海生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殷长华一震,喘息骤急。
“……你怕我娘说出真相,我会受不了,才离开,对不对?可长华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在了,我活著,还有什麽意义?”
岳斩霄惨笑,眼里透出令殷长华心悸的狂乱与决绝。“殷晸究竟是不是我爹,你是不是我兄长,我都不管。这辈子,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
他伸手,撩开黏在殷长华唇边的几缕灰白发丝,不理会男人嘴唇上还残留著血迹,就低头深深地吻了上去,觉察到殷长华微微摇头闪避,他反而加重了力道,用力吮吸起属於对方的气息,似乎想用这方式让殷长华明白他的决心。
今生此世,早已为眼前人彻底沈沦,无路可回头。只要想到会失去长华,那种恐惧和绝望,远远盖过了他骤闻身世时的震惊慌乱。
他揉著殷长华的头发,嘶声重复著:“……我不管……我只要你,只要你……长华,不要离开我……”
缓慢流进殷长华嘴里的泪水咸而苦涩,近乎哭泣的执著哀求更让殷长华无法再吐出任何拒绝的言语。他挣扎著抬起手,想抚摸安慰眼前如孩子般伤心的人,却牵动了背上的伤口,剧痛袭来,在岳斩霄渐变遥远的呼唤中失去了知觉。
“长华?……长华……”探过殷长华的鼻息,发现男人只是再度晕厥过去,岳斩霄因惊恐而狂跳的心终於落回胸腔,仍紧搂著殷长华,一遍遍轻抚殷长华凌乱干枯的头发,凄然微笑。
“我一定会带你回琼岛的。长华,你不是说过,我们还要一起出海,白天打渔,晚上饮酒赏月,过神仙般的逍遥日子吗?你那晚说的话,我都记得,不准你反悔……”
喃喃低语,最终化为呜咽。
(19鲜币)乱臣 99
鹤山国的新春佳节,因封城禁令而冷清异常。都城臣民也都人心惶惶,不知何时才能解禁出城。负责缉拿要犯的将领几乎已把鹤山周边海域和都城的大街小巷都翻了个遍,仍是毫无眉目。这天上朝向蒙泉禀报时吞吞吐吐,都不敢抬头看国主日渐阴沈的面色。
“哼,原来我手下尽养了些无能之辈,这麽多天,连两个人都找不到!”蒙泉冷笑著扫视群臣,看得几个将领面如猪肝,羞愧得无地自容。
放在以往,他绝不会如此沈不住气,然而连日搜寻无果,妒意和怒火已经快将他的耐心消磨殆尽。他垂眸望了眼自己包扎得严实的右臂,目光更冷。从无一人,能视他如无物。这个耻辱,绝对要向岳斩霄讨回来。
薄青一直冷眼旁观,这时清了清喉咙越众而出,激慨地道:“岳斩霄行刺国主,其罪当诛。既然城中找他俩不著,极有可能是已经潜逃出鹤山,回了琼岛。薄青愿出海追捕人犯,哪怕抓不到他俩,也要捣了他俩在琼岛的老巢,烧他个片甲不留,免留後患。请国主恩准。”
几个将领急於戴罪立功,也都纷纷向蒙泉请缨。
蒙泉一扫众人,见群情激愤,他便是有心要再庇护岳斩霄,也说不出口。他目注薄青,忽道:“我听岳斩霄说过,他弟弟在你府里,可有此事?”
薄青一愣,还好反应快,颔首道:“薄青正想押上此人一同出海,有他这个人质在手,要逼岳斩霄露面就容易多了。”
蒙泉沈思须臾,轻拍了下坐椅扶手。“就依薄小侯爷所言。若见岳斩霄和殷长华,务必生擒。若不见,血洗琼岛。”
“是,薄青定不辱命。”薄青肃容跪下领命,嘴角闪过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两日後,一艘巨桅船舰缓慢驶出了鹤山都城的船港,其後还尾随著数艘载满兵士的小型战船,乘风破浪,剖开碧蓝如丝缎的海水,滑向大海深处。
银鸥点点,追逐著大船旗杆顶上绣著“薄”字的巨幅旗帜上下飞舞,沿途撒下连串鸣叫。
“……真烦……”
躺在上层甲板的藤椅中,已晒了半天太阳的薄青抱怨了一声,觉得海面风浪开始变大,她懒洋洋地裹起紫色披风,下了船楼,径直来到底舱。
舱底照不到日光,即使在白天,也一片黑暗,仅靠舱门两旁的几个油灯盏闪著些许微弱光芒。
薄青在舱门上快慢不一地拍了几下後,门开了。
“小侯爷,你来了。”开门的是海生,忙一侧身,将薄青迎进门内,又迅速关起舱门。
“我来看看句屏皇的伤势如何了。”薄青站了一阵,藉由舱内的油灯,总算适应了昏暗。
靠墙摆放的一张长榻上,赫然坐著岳斩霄,正端了药碗,喂躺在他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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