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寝女官by暮雪翎》第71章


不过奇怪归奇怪,吴进忠道:“你去请皇贵妃主子进来,咱家去里面唤人。”
正说着,见皇帝披了件玄青色挑绣岁寒图的斗篷出来,瞧见双凤阙守门的喜羚在体顺堂门口,问道:“有事儿?”
喜羚忙跪拜行礼:“回万岁爷,是长乐宫来拜见夫人。”
“皇贵妃?”皇帝不悦的皱眉,姮妩病重卧床许久,怎么这个点儿来这儿见蘅言了,“人在何处?”
“在双凤阙候着。”
“传吧。”皇帝想了想,又吩咐吴进忠道:“你去寿康宫里交代备膳的,今儿家宴上菜式一律清淡,不得有半点子荤腥味儿。”
姮妩来寻蘅言,皇帝不耐烦听她们家长里短的絮叨,就带了李全往含章殿里去批折子了。
才下了一场雪,西北风打穿廊里呼啸着吹过,将楼阁殿宇全都给掩住了。姮妩穿了身月牙白的宫衣,外面罩着玫红色洒金立领斗篷,抱着三阳开泰的暖手炉走来。瞧着气色倒也不错,就是眼底深处还是有倦色,像极了那种厌烦尘世的情绪。
蘅言坐在暖阁窗前的炕上喝糖茶,听丹雎朝她说道:“奴婢瞧皇贵妃主子像是回光返照了,她这都在床上躺了这么久,怕是……”
后面的话没说,蘅言摆手止了,让她下去备些平素姮妩爱吃的点心,又交代端上一壶蜂蜜柚子茶来。
姮妩神色颇为倦怠,进来也没见礼,就直接脱鞋上了炕,玉莹服侍她坐了,又拿了厚厚的青地印花莲纹毯子给她盖了,这才揖手站在门口候着。
姮妩掩唇咳了几声,气喘有些不匀。
“太医可说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她平复了气息,抬头问蘅言。
蘅言不答,却是反问她:“听说你做主将子詹记在娴妃谢氏名下了?”
“当初若不是先皇后窦氏从中作梗,如今的庄亲王妃应该是娴妃。因着皇后的‘贤惠’,让一对佳偶成了怨偶。自打娴妃入宫,万岁爷就没碰过她。她膝下无子,以后也不会再有一女半子,所以我想着,反正我也快死了,不如让子詹在她名下,万岁爷百年后,好歹她还能随这个养子出宫活着,总好过一辈子老死宫中,逃不出这方囚笼。”
蘅言端着茶盏的手颤了颤,没说话。
“我今儿来,是想求你个承诺,”姮妩透过窗格,望着外面白雪覆盖下的红梅,“不论曾经秦家如何待你,你终归是秦家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护着秦家。”
“我省得。”蘅言无声叹了口气。
她素来看得透彻,如今将死,也不会再乞求上苍多给予她活着的时间。所以,蘅言也不劝她,只耐心的听她说话。
“那就好,”姮妩又歇了阵子,才存了点儿精气神,又道:“父亲已经做主将你姨娘的衣冠冢立在了秦家祖坟那里,宗祠里也有她的牌位,当年的事儿,母亲纵然做的不对,可毕竟过去了,她也受到了应有的报应,什么恩什么怨,都忘了吧。”
蘅言闭了眼,不忍去看她脸上的神色。
姮妩却不管不顾的说着,仿佛要将这辈子的话都说完:“我一生自恃清高,错将真心付流水,处处算计,处处谋划周全,却没成想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兰轩……”
蘅言蓦然打断了她的话:“你恨他吗?”
她摇摇头,苦苦笑着,那笑中究竟有几多无奈,怕是只有她一人知晓了。
“从未恨过。我怨过他,怨他为了萧朝歌而罔顾我的一番深情,直到华雁卿的出现,我才知道,原来他从来没将我记到心里过。也曾想着恨他,可是他有什么错呢?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一个人的爱恨情仇,无关他,亦无关别人。我不恨他,不值得。”
蘅言摩挲着手里的杯盏,默了会儿,问她:“那澜珽呢?你恨过他吗?”
澜珽。
这个名字在心里面叫了很多遍,但却从不敢叫出声来。
恨他?
怎么会呢?
“爱他还来不及,如何会恨?”姮妩握住蘅言的手,让她能够触到自己的脉搏,“入宫之初,我想的是征服。只是初侍寝的那晚,我就败了,败得很彻底。这以后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没有一时一刻不为他的喜而喜,为他的怒而怒。当初将你从掖庭里调到御前,也是我曾傻傻的想着,能让一个肖似萧朝歌的你陪在他身边,是不是他就能开心点儿了?可是后来,看着他爱你,宠你,疼你如掌中宝,我开始难过,开始恨你。我在想,要是这世上没有你,没有萧朝歌,那该多好啊……可世上偏偏有你,有萧朝歌,枉我满腹才华,却一无是处。”
丹雎端了茶水进来,眼中笑意盈盈,道:“夫人,万岁爷吩咐煮的八珍汤,酸酸甜甜的,已经凉了,您赶紧喝了吧。”
姮妩没头没脑的来了句:“他待你真好。”
蘅言也有点儿讶然,平时皇帝很不喜欢她喝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的饮食都是按时按量,由太医院的太医给准备好的,在其它时候,是不会加餐的。
丹雎很自然的先试吃,动作流畅,如同往日。
蘅言拿勺子舀了一勺,凉凉的,酸酸的,还带着那么点儿甜味,这让她想起她还是赵萌萌的时候,喝的橘子水了。
蘅言不由得笑道:“寒冬腊月的,哪儿弄的柑橘?万岁爷也真是的,我都这么大了,还当个孩子对待。”
冬日里,即便是贡橘也少的可怜,而熬制这么一碗橘子水,那要费的工夫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了。
她这么娇嗔的一句话,在丹雎听来,再正常不过,但听到姮妩耳中,却又不一样了。
她都快死了,而那个庶妹却能享着万千恩宠,有夫有子——凭什么?
凭什么她这一生如此悲凉,而她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她乞求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
还有孩子。
那个她连见都没见到的孩子。
姮妩缓缓抬起头,看着蘅言,冷冷笑了:“为什么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们却都能轻而易举的得到?”
蘅言微微蹙眉,“姐姐,你累了,该去歇着了。”
“我好得很!”姮妩霍然起身,在丹雎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跑到蘅言跟前,不知道何时她手里的簪子已经抵在了蘅言喉咙处。
“姐姐!”蘅言大惊。
“秦蘅言,你告诉我,为什么今天死的不是你?”
“你疯了?”
“我没疯!”姮妩几乎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拿着银簪,死命抵在她喉咙处。
任由身后乱作一团,任由丹雎和玉莹尖叫出声,任由不远处传来御驾降临的传唤。
这些都听不见了,耳中,眼中,只剩下那张由惊恐转至悲哀的脸。
丹雎悲哀的闭上双眼——对不起了夫人,请原谅奴婢利用你一次。
蘅言伸手,想抚上她的脸,却被她猛地推开。
蘅言一个不稳,摔倒在暖炕旁。
随即入内的皇帝,一个箭步到了暖炕前,伸手就要扶蘅言,却见姮妩快他一步的将蘅言揽在胸前,而那支尖锐的银簪却死命抵在了蘅言喉咙处。
蘅言有身孕,身子笨重,平素走路就很是艰难,这会儿反抗,几乎没可能。
“姐姐……”她忍着下腹钻心的阵痛唤她:“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要命了?”
“命?”秦姮妩却大笑起来:“要什么命?我本就是将死之人,还在乎什么命不命的?”
下腹的阵痛再次袭来蘅言闷哼一声,额间汗珠直往下冒。
“姮妩,你先将簪子放下,有什么话慢慢说。”皇帝试着劝她,一面又命人即刻传太医和稳婆。
蘅言的预产期本也不剩多久,这一来,怕是要早产了。早产倒是小事儿,怕就怕伤了胎气,一尸两命。
皇帝只觉得四肢冰凉,让秦姮妩扶着蘅言躺倒炕上。
姮妩不依,只冷冷道:“万岁爷要是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即刻放了她。”
“你说。”
皇帝急急应下。这会儿甭说是一个,十个他也应下。
太医和稳婆相继赶来,侯在门口,不敢进来。
姮妩的目光清冷,一一扫过屋内一众人,最后那目光痴缠而悲哀的落在皇帝身上:“万岁爷,你能叫我一声阿妩吗?”
皇帝张了张嘴,却未叫出声。
姮妩并不在意,低下头浅笑:“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沉默着,她又忽然抬起头,目光再次变得坚定而清冷:“我要皇后之位。”
“朕答应你。”皇帝想都不想直接应下。
“不仅如此,”姮妩冷笑道:“待我死后,圣元帝不得再立皇后。”赶在皇帝开口前,她又加了一句:“万岁爷你要发毒誓,以蘅言的命发誓,若你违背此誓言,蘅言便不得好死。”
“皇贵妃主子,你这是疯了!”吴进忠向前走了两步。
“站住!”姮妩大喝一声,“谁都不准近前。”
蘅言疼得几乎失了直觉,下腹一直在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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