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言民国桃色好 作者:潇湘墨客》第83章


往床榻上一指:“将她给我铐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胆敢私放囚犯者,一律视作乱贼处置!”
话甫一出,那关雪身子猛地一震,他竟然用到了“囚犯”这两个字,她一颗心沉沉地往下坠去,只觉得浑身都是冰冷的,连心也是冰冷的。那傅作翊转过脸来,隔着十几步的距离,远远地望见她孱弱的身子又往里头缩了缩,冷哼一声,愤然摔门而去。
那些守门士兵已经取了锤钉过来,在床沿板子上砰砰地凿着,那声响又狠又重,灌入耳来直如砸在她心上,叫她无处盾逃。那叶副官看见这种情形,心中到底是压抑为难,无奈之下竟不忍再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大步迈出门槛去。关雪的手脚叫人强硬地拿铁链子拴起来了,那粗重的金属勒得腕子生疼,原本包扎得十分严密的伤口因为挣扎又重新渗出血来,血腥味漂浮在空气里,直叫人作呕。她明知挣脱不开,却依旧竭尽全力地想要寻到一丝生机,一口气没提上来,竟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士兵十分为难而迟疑地说道:“关小姐,多有得罪了。”
她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目光冷峻地将脸撇开去,却冷一眼望见了那窗台前的绝目,它不断扑着翅膀跃跃欲飞,那样子仿佛是想要来救自己,却是如何也挣脱不开爪子上的细链子,饶是如此,还是依旧不肯罢休地往前扯着。她望着绝目爪子上刺目的银光,忽而自嘲地笑起来:“因果循环,我本想将你拴在身边,如今却轮到他将我拴在身边,这是报应……”
四下里的人听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话,又见她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只觉得她脑筋不清楚了,互相对望着露出鄙夷之色,却还是十分客气地颔首道:“小姐就好生歇着吧。”她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一动不动,眼泪却潸潸地往外淌着,对他的话恍若未闻,顿了片刻,只听见又是一阵纷沓的脚步声,便知晓他们已经退出去了。
梦里她迷迷糊糊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艰难地撑开眼皮子来,窗子外头的强光冷不防侵入眼来,原来已是翌日的清晨了,她只觉得头痛欲裂,就像是有无数的蝼蚁在脑子里啃噬着,难受之际,却见一个步履蹒跚的背影在眼前晃动,那人原是在舀着一碗热粥,这会子看见关雪醒过来了,脸上微露喜色,忙将手中那只瓷碗端过去,因着脚上有隐患,只能一坡一坡地走近去,幸好碗里的粥水仅盛了半碗,不然便要翻洒出来烫到手了。那人十分亲切地笑道:“小姐睡了一夜也该饿了,萍姨喂您吃粥可好?”她怔怔地望着萍姨,只觉得面善,不晓得在哪里见到过,迟疑着开口:“你是……”萍姨缓缓坐在了床沿处,声音却是极温柔:“小姐不记得也是好事,过去的事提它做什么。”她想了好一阵子,突然仿佛记起什么来,难以置信地问:“您是师长夫人?”
此言一出,萍姨却是一下子红了眼圈,眼中的温柔转而化成浓浓的悲切,关雪见她这般动情的模样,便已知晓自己准是猜到她心坎儿上去了,又见她此时只是两三件单薄的粗布麻衣裹在身上,发髻亦是极简单地往耳后绾着,眼睛再不复从前的光彩了,卸去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的陆军夫人看上去与常人家里烧水做饭的大娘并无两样。关雪转念一想,便想起当初她为救陆军师长来苦苦哀求自己那一幕,不由得泛起一阵心酸,于是问:“夫人怎么会在这里?师长他可好?”一提及自己的丈夫,她又一阵哽咽,眼泪珠子不住地往下掉,抽泣着开口:“老爷虽则免了一死,可撤职之后,家里便日渐败落了,这些日子以来没少受别人的白眼,儿女迫不得已外出劳工,余下咱们二老。总司令算是个念旧情的主儿,见咱们可怜,便安排我进司令府来做佣人,老爷也被调遣去营里喂马了。”关雪在司令府住太久了,实在不曾知外界事,因着身子动弹不得,只是点点头,又说:“夫人行走不方便,还要来照顾我一个死人,真是委屈夫人了。”
萍姨听她竟说自己是个死人,又是担忧又是焦急地说:“哪里还叫‘夫人’,我如今不过是一个仆人,小姐当初于我有恩,我是心甘情愿来照顾小姐的。小姐千万别说不吉利的话。”她一颗心早已心灰意冷,心里一委屈,眼看又要掉下泪来,眼里骤然黯淡下去,那声音虚弱得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行尸走肉,我从前害了许多无辜的人,如今活该落得这种田地,你看我不是活死人还会是什么?”她想起那被自己抛尸深井的翠萍,因为翠萍的死牵连到的碧瑶,死无葬身之地的二叔,木柯寨的幸存者,还有不知去踪的梅龙……那样多的人都是因为她,最后不得善终。这些人命便像是一块巨大的磐石,压得她无法喘息,将她硬生生地钉在了罪孽和血债的十字架上,她心痛难抑,忍不住淌下泪来。萍姨见她手脚上全是扎眼的铁链子,不由得一阵心疼:“你不是活死人,而是个犯了错的孩子。萍姨跟你讲,我年轻时候信仰的是基督教,你可知在《圣经》里有句话说——人一生下来便带有原罪,咱们来到这个世上就是来赎罪的。可你不是罪,顶多只是个错,好孩子,你这才多大的错?竟要受这样的虐待。”
她许久都不曾有这样一个人关心自己了,所有的话一下子便哽咽在喉咙里,只是泪光熠熠地望着萍姨,如今褪去了华衣的师长夫人便如同是上苍派来挽救她的良药,那种熟悉的亲切像是当年二婶身上散发出来的一样,叫她从心底生出安逸来。萍姨见她缄默不语,又说:“再耗下去,粥都要凉了,小姐动弹不得,就让萍姨来喂你吃吧。”看她没有要反对的意思,萍姨取了一只小银勺舀上来半勺,再摊凉一些,方才凑上去喂她。关雪躺在那里,嘴巴一张一阖地抿着,一双失去流光的眸子却怔怔地望着天花,这一刻,她心里盛满了感动,整个身子也渐渐暖和了起来,她想——从今往后,这间屋子里唯有她,绝目,萍姨,还有这些冷冰冰的铁链子共度余生了……
、二十章】(3)在水一方中无意
第二十章】(3)在水一方中无意
那暖气管子烧得忒暖,屋子里蒸发了水气,倒变得十分舒服,那白色琉璃窗子上原本簪着些雪霰子,此时正一点一点融化开去,方才化成水迹又一道椭圆叠上来。如今的盛京虽然还会隔三差五地落着小雪,到底是初春季节,外头的气温亦渐渐有些回暖了,小琼楼外原本是四树环绕——狗核树、棕榈树、凤凰树和红棉树,追根溯源便是当年四房姨太太的身份象征,意为“连理树”。(民国时期,谢维立为纪念司徒氏、谭氏、余氏、关氏四房太太,特于故居“缮立园”种下狗核树、棕榈树、凤凰树和红棉树,因着树根交错生长,故命作“连理树”。)
关雪凝望了窗外许久,那树梢枝头上微略长出了些新芽来,翠翠绿绿的甚是可爱,一枝粗壮的枝干斜斜地穿出来横亘了四株大树,枝与枝的分岔口孤零零地架着一个小雀巢,她远远望见里头一双燕儿正相偎相依在一处取暖,心中一恸,禁不住想起一句诗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又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不由得愈发盼着能像它们一般自由自在。萍姨见她望着同一处怔怔地出神了许久,这会子只好放下手中的劳作来,几步走过去陪她说着话。她见萍姨手里拿的小竹片,脱口问:“这些都是做什么用的?”
她自从被关禁起来,已经许多日不曾开口讲话了,连平日里要喝水也是渴得猛咳嗽的时候,萍姨方才意识到她当真是口干舌燥,此时见她竟对这劳什子来了兴趣,心里欢喜,忙坐下床沿来给她解说道:“这些都是做走马灯用的东西,别看那走马灯这样好看,其实手工极复杂,一点儿不能含糊。”关雪问:“萍姨还会做这个?”话甫一出,萍姨便突然轻叹了一声:“从前总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打麻将听戏曲倒是在行,哪里会这些玩意儿,不就是早前跟邻里一个大娘学了些皮毛嘛。想着快要过新年了,家里没有多余的钱给娃娃添新衣服,只好做几个灯叫他乐一乐。大冷天的,点着灯也好暖暖手呐。”她听着最后那一句,想起不久前那个雪夜里,他也曾送过一盏走马灯给自己,他问她的手怎么变得这样冰?她说一个人倘若已心灰意冷,手又怎么会暖?他却说光总是温暖的,我想这盏灯或许能温暖那个人的心灰意冷,温暖她的手,而这一些细小而深刻的东西,恰恰都是我无法给与的,我给不起……
这番话一遍一遍在她耳畔响起,便像是天网一样迫得她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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