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夜未眠》第74章


“小声些,抬头不见低头见。”
“怕什么,你可没瞧见大老王那神情,只差在脸上写着各回各家。”海城投资者云集,所传‘大王圈地,小王开赌’说法,人人心照不宣。大王董说的是地头蛇王适,小王董便是携巨资南下建私人会所的王邈,两个‘王’虽不是一家,大小王董却都是狠角色。乐铖白见过王邈,觉得将王适与其相提并论,未免委屈后者。这时只是淡淡听着,忽然又有一人打断他们:“可不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话怎么说?”
“我听说王适盯着这块地挺久了,大概是有大用场。前不久他还找了勘探队,做了一份什么地质报告,直接越过海城政府递到了上头。这地要是拿不下,别说什么损失不损失,他王适这张老脸从今往后上哪搁去?”
正聊得起兴,陌生的脚步声打断了这场围观者的谈话。脚步声近了,乐铖白头也没抬:“怎么样?”
钟远山看了一眼左右,再三确认才说:“交代了。”
“他出什么价?”
钟远山说了个数字,紧接着又补上:“只是大概,他没对秦盼盼亲口提过。这是小姑娘偷听的。”
乐铖白把双手从烘手机底下收回,轻描淡写道:“老狐狸。”
钟远山又说:“咱们的价已经叫她透露出去了。”
乐铖白撩了一下眼皮:“什么反应?”
“高兴坏了。”钟远山想了一想,没忍住,乐了,“还说标了地就奖小姑娘一套房。”
乐铖白也笑了,看着挺高兴的:“让她收着吧。”
钟远山没敢笑,叹了一声气:“这着棋下得太险。”
“是她演得好。”
十五分钟的休息后,双方的拉锯战又开始。王适的精神劲头很足,乐铖白坐在与他一桌之隔的对面,似笑非笑。这情景,怎么看怎么令人想起双方在乌首山的第一次见面。
钟远山坐在乐铖白身后,姿态恭谨,反复地看着一份竞标文书。进入关键期后,各方代表都站起来发表了自己的计划。
负责人听得很入神,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也算老道中人。这姿态除却使人稍有不快,却不至于得罪人。王适用的都是高材生,年轻人口若悬河,计划也做得一丝不苟。乐铖白忽然回过头,与钟远山对视一眼。
钟远山立即就明白了过来,无所谓地笑了一笑。
早十年,钟远山可比他还能说,这人遇上钟远山,实在是小庙撞上大神了。
果然轮到铖宇一方发言时,钟远山立刻进行了回应。他话不多,句句点中要害,一下子击得对方懵了,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的感觉。见好就收,钟远由稍有点拨,便马上站回自己的立场,是《左传》中烛之武退秦师之道。
王适听到这份上,脸上的不愉快已写得一清二楚。可是毕竟发言还算嘴皮子功夫,占了便宜也并非大事,对方一侧只是屏息静待核心的出价环节。
中途两方人马都出去各接了一次电话。
钟远山觉得自家老板这种拿一只远程遥控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对方玩的做法有些失于厚道,可是乐铖白面上却是一派沉静神色,耐着性子做足了工夫,王适那头丝毫不觉。
到了估价阶段,会议室静得几乎连根针掉下都能听见。
一个电话忽然被转到了乐铖白的手机上,突然响起的振动声让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这个年轻人。乐铖白看了一眼来电号码,没有按断,反而漫不经心地打了几个字。
在他打字的这几分钟里,王适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生怕会有一丝一毫的变动。其实就连钟远山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谁有这样大的来头,让乐铖白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荣华算计权且先抛一边。
可是乐铖白就这样满不在乎地坐在一片自四周交织而来的复杂目光中,像个天底下最愚蠢的初入爱河的少年,给心上人一字字地发着短信。
打出几个字,又删了,再打。这解释似乎怎么也想不完,说不好。
对不起,让你等久了——不不,听着太生疏。
等会儿就过去——口气别扭。
等得久了,连那负责人都咳嗽了一声。
乐铖白索性按下一条平常给属下的快捷回复:“再等等。”
走出会场时乐铖白的步子是最快的。那急切的样子忍不住让人怀疑,刚才不慌不忙赢了一场漂亮的角逐的胜利者并不是这面沉如水的年轻人。
钟远山跟在后头,还没走到楼梯边,司机已匆匆跑了上来。
“怎么这么慌?”钟远山问。
“乐先生,许小姐一连催了几次,从下午一直等到现在。”
乐铖白正要开口说什么,身后几米远忽然传出了茶具拂地的巨响。被一大帮人拥着的王适显然还没能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败,脸色涨红,看上去有些顺不过气来。
“王总!”围拥的人群中有人尖叫出声,更多的人乱成了一团马蜂窝。
钟远山冷眼看去,只见一向志得意满的王适忽然直挺挺地倒下了地。
乐铖白饶有兴趣地停住步,看了一小会儿,看得钟远山心底不安,生怕这祖宗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惹恼了这地头蛇。乐铖白倒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钟秘书——”
“……”
他眼底的微笑是胜利者才有的居高临下的怜悯:“等过几天王总消了火,再替我去看看他吧。”
把司机赶上了钟远山那辆车后,乐铖白一人开往了海城的东区。
下雨天,路上交通糟糕,他不知是什么时候下起的雨,等察觉时满城已是灯火阑珊,夜色中雨声啪啦,敲打在车窗上。
车外的世界像是浮生中的一场幻梦。那雨声,那被打湿的大大小小灯光,拥挤的车道,等车的路人……仿佛一场电影的开头,又像是结尾,只余一声怅惋叹息。
他的心忽然焦虑起来,不知是为什么。她那似乎永远出着神的模样,从被雨水打湿的玻璃上浮现了出来,随着冷雨的冲刷,若隐若现。乐铖白看着,看着,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的失态。
他害怕她的不告而别,就像是第一次遇见,他总是踌躇满志地以为,人生的下一个拐角,她仍会静静地守候在自己的视线里,而其实她却像烟花一般就此消失。
那不安越来越强烈,车却堵在了灯河中。
下了雨,所有人的心情似乎都只剩烦躁。满耳按得震天响的车喇叭声,有人抢道,站在十字路口的交警吹着口哨远远走来伸手阻挡,趁这空当几个逛街的女孩子,淋着雨匆匆从人行道跑过,手上拎的购物袋却掉了一地。
天越来越暗,他的一颗焦灼的心,似乎也被大雨浇得渐渐熄灭。只有那锦灰中的一点星芒,不知疲倦地燃着,像是最后的希望。
一个个路口,一条条长街。
不知过了多久,乐铖白只觉像有一个世纪般长久,他才开到了那孤零零的旧店。门面朴素,招牌在黑暗中分辨不清,这是她曾经工作的地方。
他的车停在了十几米远的地方,在大雨中撑伞下车。店门早已关上,四周没有电灯,黑漆漆的一片,冷清得几近可怜。店与店之间隔得很远,缥缈的雨雾在遥远的路灯反照下,溅在脚边的水花清晰可见。
偶尔有一声狗吠,不知是从哪个夹巷的角落传来。
没有人……她一定走了。从下午三点到晚上八点,整整五个小时,没人会等得住。
可是他却也不愿立刻离开,只是撑伞站在一片雨声中,走到拐角时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那店门。忽然有窸窣的整理衣衫声从耳边传来,有人呵着气,似乎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冷雨冻得狼狈。
某种莫名的预感使乐铖白的脊背一霎僵直,忽然定住身。
一边脱下淋湿的外套,许合子一边伸手挡住头,狼狈地从拐角的另一边转过身。
“是你……”
路灯投下的阴影,隐隐约约地映着他的眉眼。她只是一瞬的惊愕:“要盘店铺的人就是你?”
“为什么一直等着?”他轻而易举地捉住她的手,握得很牢,脸上却是淡淡的,“下了大雨难道不知道要躲吗?”
“我不知道要盘下它的人是你。”打断他的话,她挣扎着想夺回左手的自由。
“为什么不能是我?”他嗤的一声冷笑,“生意不分大小,何况……你出的价钱很合适。”
许合子的手顿住:“你跟踪我?”
“只是偶然路过,见到一个拎着小桶四处糊广告的可怜虫。”他低声说着,挣扎间,两人都被倾盆大雨淋得湿漉漉。
她的长发紧紧贴着脸颊,雨水从眉毛上不断顺着脸颊滑落,深吸一口气,她说:“好吧,既然你愿意接手,那请现在就签字。”
“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海城?”他似乎被她冷静的态度所激怒。
她有些僵住:“你在调查我?”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