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夜未眠》第75章


“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海城?”他似乎被她冷静的态度所激怒。
她有些僵住:“你在调查我?” 
他似乎连辩解也不愿意,只是低头就着她脸上滚落的水珠,深深浅浅地吻下去。湿漉漉的额头,潮湿的脸颊,甚至连柔软的唇也沾着一丝冰凉。许合子的脊背僵硬,似乎被他温柔的亲吻所迷惑,她的眼神茫然了。视线中,是断了线的珍珠般的雨水,溅在她的手背,他的脚边,满地的雨花,像是叮咚流泻一地的乐声。
吧嗒,吧嗒,那雨声忽然惊醒了她。
许合子用肘抵住他的肩,用力地想要挣开,却被他如桎梏一般困得更紧。她屈起腿,往前顶去,出乎意料地击中了他的要害。他的五指微松,她已趁这空当踉跄往后退了几步。而他蜷缩着缓缓半蹲下身,在雨幕中显得十分狼狈。
许合子心里仍是害怕,往后退了又退,忽然踩住了他丢下的雨伞伞柄,绊得险些摔在地上。紧攥的包飞出老远,包里的合同、房契、手机落了一地。
乐铖白终于抬起头,他的眸子在雨夜中似乎亮得惊人:“既然不愿被纠缠,就让我最后问你一次……”
她屏息,手指无力地蜷成一只小拳头。
“真的……不认识我吗?”
“从没有遇上过我,也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乐铖白对你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陌生人?”
“当然不是。”她淡淡打断他。
乐铖白垂下的眼猛然抬起,直视着她,那焦灼到几近绝望却又忽逢生机的惊喜,让他甚至忘记了要说些什么。
“并不是无关痛痒的陌生人,而是……”她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看着遥远处站着的某个人,分明已是穷途末路,“而是,讨厌到再也不愿看见的人。”
“因为实在太讨厌了,才想要躲开的。”从脸颊滑过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伸手拭去,“乐先生还想听我再说一遍吗?”
他这样骄傲的人,当然不愿再被这般从头到脚地羞辱。她站在雨里,望着他神情冰冷地离去,只觉心底麻木,说不出是疲惫还是庆幸,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万分不愿意。
也许已经等不到开春了——许合子忽然想着,得尽早走,离开得越快越好。
第十九章 遗忘的都回来了
大雨,整个世界都下着大雨。雨水冲刷着重叠的红绿灯光,从街道中猛然冲出的一个小孩迫使乐铖白急急踩下刹车。浑身都是泥巴的小孩,像个小乞丐似的,呜呜哭泣着。
乐铖白看清了后面打着伞追上来的年轻女人,那两个人也望向了他。丁小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这人,一手拉住脏兮兮的郑天,雨珠不断地从脸上滚落。
他打开车门下车,走到他们身前:“出了什么事?”
“你见过许合子吗,她现在在哪儿?手机一直打不通,又下着雨,正月里连一辆出租车也打不着。”丁小冰的语速很快,那话像一团牵出的乱麻,听不出头绪。出乎意料地,他蹲下身,把泥猴儿似的郑天抱在肩头,一边替他们撑住伞:“上车吧,我送你们。”
上了车,小郑天还在哆嗦着,也许是因为冷,又也许是因为害怕。乐铖白从车中取出干净柔软的毛巾,递给一旁狼狈的丁小冰:“给他擦擦。”郑天哭得鼻子都红了,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直抽噎,连气也顺不上。
丁小冰自己也是个大孩子呢,手忙脚乱地抱住他,下巴紧蹭着孩子柔软湿漉的头发:“别怕,郑天。别怕。”
“小冰妈妈……外婆……外婆是不是出事了?”
“怎么会有事?我们现在就去医院看她。”
“外婆一定是出事了。” 
“不会的……不会的。”丁小冰喃喃。
“小妈妈在哪里?”
“小妈妈在……”丁小冰说着,怔了一怔,那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对这个孩子说什么,小妈妈在签署卖掉你爸爸店铺的协议……这话太残忍,她于是沉默。
乐铖白踩住最大油门,一路飞快地开到了医院门口。她正准备说谢谢,他却下了车。
雨夜的医院很冷清,因为是正月,不少能下床走动的病人都被家人接走过元宵。空荡荡的走廊上,一路走去,不少病房床被干净。一直走到最里间,推开门,病床是空的,被褥凌乱。一个护士站在了他们身后:“是322床的家人吗?”
丁小冰还没开口,郑天已尖叫出声:“我外婆怎么啦?”
“抢救无效,是十五分钟前过世的。”护士的表情冰冷而不耐,“快点儿来签字吧,今天是元宵,医生们还等着下班。”
没有生离死别的哀恸,没有歇斯底里。
隔着一片白布,一张手术床,惨白的灯光从拉上的帘子中透出。一个年纪更轻些的护士一直在里头收拾东西,见了这迟迟赶来的一大一小,倒是轻声叹了口气:“老人走得很安静。”
先前的护士正倚在服务台边用手机发着短信,作势提高声音:“别光顾说话,带着他们赶紧把太平间的停尸费交了。”
那小护士摸了摸郑天的脑袋:“把这孩子带出去,别吓着了。”
“我要见外婆!”郑天仿佛这时才反应过来,拼命扒拉开丁小冰的手要冲过去。丁小冰之前曾听许合子说过郑天外婆患的病,知道逝世时血管爆裂十分难堪,狠狠地捂住孩子的眼睛,深吸一口气:“郑天,咱们让外婆安安静静地睡觉,好不好?”
她身上带的钱少,不知道什么时候,乐铖白已经去交了钱。回来时,长廊尽头的窗户半开着,半空中缓缓升起一朵绚烂之极的烟花。紧接着,一朵又一朵的烟花接踵而升,烟花声四起,热光照得冷寂的走廊也似白昼。
丁小冰像是这才想起,今天是正月十五,中国人举家团圆的日子。
“她就要走了。”她轻轻地说。
烟花在大雨中很快地谢幕。
乐铖白沉默着,良久良久,不置可否。
丁小冰深吸一口气,忍住就要掉下的泪水:“我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很久,却从来没有向他说起。有一天他忽然离开了这里,再后来他音讯全无,现在连他曾经存在过的地方也将被盘出。我觉得自己喜欢得好卑微,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每一天想起他,都是甜蜜。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让那个人不明不白地离开,让剩下的每一天都变成永无止境的纠结,每天每天地问自己,他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是犹豫害怕还是真的无情?”
他终于预备开口说一些什么,手机却忽然响起。按下号码,那头是女人的尖叫声带着啜泣。
“乐总,您救救我,您快救救我!”
乐铖白的眉头不易察觉地拧起,却是耐着性子问下去:“秦盼盼?”
“他不知道怎么了,像是变了一个人……我好怕。”
“钟远山不是已经给你订了机票,去外头避一阵风头?”
“不,他的人发现我了,我一路来的时候就知道不对了。坐的出租车不对,开车的司机不对……就连刚刚路过的清洁工也不对……”那头的声音渐渐变小,惊慌越来越明显。
乐铖白只觉耐心渐渐用完,却忽然转过头。
长发滴水的许合子也许是刚从大雨中赶来,脸色苍白得令他心中一痛:“发生了什么事?”
她似乎这才发现他也在这里:“你……”
顺势关掉手机,乐铖白走到她面前:“你来了。”
葬礼举行得低调又朴素。
海城的居民公墓建在离市郊半小时车程的一片菊园中。从山脚上去,半山腰有一座凉亭,放眼望去是一片肃森的松涛柏海。因为是年初的缘故,离菊花盛开的秋天漫漫无期。而他从车上下来时却抱着一大捧素洁的白花。
弯身放在老人的墓前,乐铖白立定,久久地听着风拂松海的声音。
许合子公式化地替郑天向他道谢。
乐铖白看了她一眼,说:“不必。”
她沉默地望着他,眼神却落在了别处,不露痕迹地躲避着他的审视。乐铖白与她擦肩而过,却忽然停住脚步,压低声说:“那天医院走廊里,你的脸色苍白,看上去那么无助,明明才被那样羞辱过的我却好像有一点心疼了。”
她不动声色。
他似乎早已料到是这样的结局。
不远处郑天被丁小冰揽在怀里,两人的腕上都戴着白花。许合子望着他们时才忽然想起,自己似乎没去过周叔叔的葬礼。那年出了事,她很快就被送进监狱,一切了断得干净利落。自己甚至没来得及送那无辜的父亲般的长者最后一程,没能在他摆满鲜花的墓前长跪。
那时候的乐铖白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送走自己的父亲呢?他是否也会像今天这般沉默地怀抱一束白花,长久地凝视着逝者的照片?他亲手送走父亲时,会不会想起她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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