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微澜》第34章


分享的部分,宁愿保护这段记忆的私密性,哪怕付出的代价是失去我们这段关系。
那一刻我忽然才意识到,我们每个人真正存在的世界,并不是眼睛看到的空间,也不是正在活着的当下,而是内心
最私密、最不愿意被侵犯的世界。原来在他和她之间那个词尾为ed的过去式,永远胜过我们之间词尾为ing的进行时。
我低下头,只看见她脚上正穿着那双香槟色的Versace。
原来,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三个人中最狼狈的一个。
南锣鼓巷初夏里斑驳的树影,陈升的那首老歌,一年后的机票,银色钥匙扣,电影院里的泡面,我们涂满脸面膜的
照片,自动铅笔,冲绳的一切……那些片段缓慢地从我眼前滑过。闭上眼睛,还能听到时间穿过皮肤的轻微脆响。
明年你还爱我吗
我爱得如此的悲哀
到底你要我
学着了解你的沉默
还是当年需要我的时候
你要我再来
……
Juliette还在说话,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亦卓递来那对冲绳小狮子中的一个,它咧开嘴露出一排白牙,圆眼睛直直地瞪着我。它身上贴着纸条:“带我回
来,好不好?”我把小狮子翻过来,果然看到底座上用铅笔写着一行地址。他也许找到了房子,也许回了父母家住,总
之那是他的新家。我拿起橡皮轻轻地擦干净底座上的铅笔印,将小狮子放在了日历边。
它是我去过冲绳的纪念。那里的海那么蓝,天那么高,生活那么缓慢,我们之间那么纯粹,没有第三个人,没有隐
瞒和欺骗。
如果爱要用时间来计算,我们刚刚才开始;如果爱能用距离来衡量,我们已经走得够远。所以很多事情是无法计量
的,某一个角度你以为很圆满,其实从另一面看只能看到残缺。
学会包容的同时也成全了欺骗,这都是伤害的一部分。我想我愿意原谅他的一切,只是不能让自己一直站在这个没
有出口的死循环里。一次又一次,总是在说谎的他会不会比我更累?
他的快递依然每天来。
有时候是一张写着日期的拍立得照片,有时候是两张旧电影票,副券那一侧被撕成了参差不齐的锯齿,有时候只是
我遗漏在他家的一双棉袜子,有时候是我们去过的餐厅赠送的消费券……
我把这些东西都收拾在一个鞋盒子里。他知道我会一直想起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所以才送给我这些帮助记忆的道
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记忆拥有怎样强大的力量,我被记忆迎头击倒,却依然不愿意缴械投降。
我不是不能原谅。只是没有信任的爱情就成了一幕荒诞剧。
感觉到自己身体异常的那天早晨,他快递来一条锁扣造型的Celine手链。盒子里的纸条写着:“我想帮你扣上
它。”
手链是由八个细长的小银环串成的,尾端的最后一环有个几乎看不见的扣。我轻轻把它扣成一个完整的圆,细细的
扣缝像不存在一样。这条手链看上去真的很圆满。把它装回盒子,我胃里忽然涌上强烈得抽搐感,手抖得只能停下动
作,略微发麻地垂在椅子边。
额头在那一瞬间微微湿润,从内而外的冷让我手臂上骤然皱起鸡皮疙瘩。只不过五六秒钟,立刻又恢复正常。
中午回到宿舍,我茫然地盯着桌上的日历——三月和四月两页上都没有红笔画的圈,表示我上一次生理期还是二
月。
“你没弄错?”米澜紧张地睁大眼睛,身体往前倾,胸部差点撞在桌沿上。
我点点头:“我买试纸验过了,也去过医院了。”
“什么时候做手术?我陪你去。”她拉住我的手,我看到自己的手背被她的手指挤出了柔软的褶皱。
餐厅的灯光有点暗,沙发椅背高得能把我们完全挡住。我侧过头,看着身边玻璃墙里映出座位上方那盏水晶灯的光
泽。
“检查那天我就准备做。早上我特意没有喝水没有吃早餐,就是怕万一结果是有,可以马上手术。检查结果并不意
外,于是我从妇科转到计划生育准备做详细检查。做B超的时候,医生拿着仪器的探头问我:你是不是确定不要?在体
内做过B超就不能要了。当时我很害怕,不知道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她脸上的表情有些焦虑,像听说了某件不可思议的事,问:“那你最后做的是腹部B超?你还是想要对不对?你决
定原谅安亦卓?”
“我早就原谅了他。可是我不能再跟他在一起,我不能让我们之间永远都充满了隐瞒和谎言。他不会变的,无论发
生多少事都不会变,就算没有Juliette也会有别人。我发现我无法让他变成一个专心的人,两个人的关系里充满谎言,
为什么还要在一起?也许我不够空间接受他的感情,不够力量给他感情,他只是在填补这种半饱的尴尬,并且努力不伤
害我而已。”我对他并没有怨恨或不满,只是感觉很悲哀。恋爱原来真的是彼此能量的博弈,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势均
力敌,太过悬殊的实力让我们的关系变得悲哀:我完全投入进去,却还是填不满他对爱情的全部期待。
“你是不是脑子摔坏了?”米澜提高了声音,大概在气我总是替他找借口,“在感情关系里两个人必须是一对一
的,不管是能量悬殊还是性格差异都不能作为欺骗对方的理由!他明明是在你之外还有另一部分感情生活,这样你也能
原谅吗?”
“我从头到尾思考过很多遍,想我们的开始,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他在面对我的时候至少付出了百分之百的
认真。我曾经很多次问自己,为什么心情只是纯粹的难过,完全没有一点矛盾?为什么没有对他又爱又恨?我想不出答
案,但我很清楚自己仅仅只是难过。我难过在他的感情生活里始终有别人,我难过不能跟他一起继续走下去,我难过我
必须结束跟他的关系……”
“原榛,你不要这么没有原则,到了这时候还在帮他逃避责任!”
“如果我没有原则,我会继续跟他这段缺失信任又充满谎言的关系。可是我发觉原谅他很容易,而且真的很好。我
不用恨他,不用矛盾,不用一想起他就有两个分裂的自己在打架,恨一个人太费力,我消耗不起。”
“我没有你那么伟大。我很费力地恨过路懿,我恨他矛盾,恨他没有勇气。可是另一面又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
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向我描述的日后生活的画面,我也曾坚信爱情不能够拿现实来考验……很长一段时间反反复复,不知
道自己到底是在恨他软弱还是感谢他现实。”她背靠着沙发,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水雾。
“很久之前,安亦卓很肯定地对我说过,路懿跟你最后不会在一起。他认为感情是世界上最现实的事情,两个人只
有找到交集才能一起生活下去。这个交集不会是‘爱’这种缥缈的感觉,而是实际因素。我不赞同他对爱情的看法,可
是他却说对了一点:你们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人为稳定作出妥协才可能在一起。然而路懿不愿意你们任何一方妥协,他觉
得那就已经不再是你们原来的感情。”我还记得他说这些时的表情,有一些不屑,有一些坚定。他认为我们既然愿意跟
对方在一起,便必然能走到某种意义上的永恒。回过头,仿佛还能看到去年初夏的路灯、树影、街道和风。
一切都还没变,一起都已经变了。
我们低声聊天,桌上没吃完的食物凉了,表面浮出一层朦胧的油光。餐厅里灯光那么暗,服务生面无表情地从我们
身边走来走去。
米澜玩着盘子里的白色小勺,目光停在自己手指上:“可能我根本不想搞清楚自己的感觉,更不想选择是去认同
他,还是去怪他。两个我一直在互相说服,却根本说服不了对方。我佩服你能排除干扰和矛盾,只坚持自己的感情,可
我绝对不赞成你要孩子。如果你当未婚妈妈,以后就少了很多重新开始的就、可能。”
“我不想重新开始。经过这一次我体会到爱情是什么感觉,我也理解了你曾经跟我说的‘恋爱的标本’。既然在这
之后的每一次只是跟不同的人重复同一个过程,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不是不能放下谁,只是觉得恋爱很荒诞:将爱过
一个人的经验用到另一个人身上,如此循环下去,最终到老。那么,一个人爱的是另一个人,还是恋爱的感觉?如果爱
的是对方,为什么要重复以往的经验?如果爱的是感觉,记住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反复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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