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微澜》第35章


的是对方,为什么要重复以往的经验?如果爱的是感觉,记住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反复找不同的人来试验?”
“你以前总说我凡事太喜欢探究本质。现在你不也一样吗?”
“还记不记得你曾经问过我,学琴那么多年,有没有想过把琴拆开看看?”
她点头:“记得。”
“我不需要知道它身上有多少片手工打磨的簧片,那些构建它骨骼的人并不一定能听到它内心的声音。有时候物理
上再接近也缩短不了距离,有时候不愿意探究本质却并不表示我看不见它。我从来没有用解剖的眼光看待任何人、任何
事,只是感受到了,遵从自己内心的理解,才不会矛盾。”
“你真的决定了?就算我反对,就算还要面对很多压力都不在乎?”
“我在乎,但是我想留下他。”
再恋爱只是跟不同的人重复同一个过程,而人们通常会以结果来判断是否幸福。这样公平吗?我相信爱情里每一个
时态都包含了幸福的词尾,不管是已经过去,正在进行,还是即将来临。
既然决定做未婚妈妈,我就有责任为孩子铺设一个从容的开始。
他生命的开端应该是没有狼狈,没有偏见,也没有伤害的。我不希望他或她在众人的眼光中开始在意自己父亲的缺
席。我不够能力做到这一点,只好向父亲求助。
春末夏初的午后已经开始燥热起来,我家是老房子,卧室和阳台之间有一扇很大的透明玻璃窗。阳光穿过两面玻璃
照在电视机柜上,细密的灰尘在此时一颗一颗显现出轮廓。
父亲背着光坐在沙发深处,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我低声开口:“爸,我知道您有老同学在西贝柳斯音乐学院……”
“胡来!”爸爸忽然大声呵斥我。我本能地闭上眼睛,他的手却没有像我预料中那样拍在茶几上。印象中他很少发
火,就连小时候我弄坏了他演出要用的小提琴,他都只是郁闷地念叨了几分钟。
“好,我们管不了你了。但你必须去找小安商量一下,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你不能擅自做决定。”他沉声命令
我。
“我不打算跟他在一起。”
“幼稚!这种事情能是一个人的责任吗?而且孩子他也有份,你不能剥夺他的权力!就算要按照你的意思来做,他
也有知情权,更有权跟你一起作选择!”
他盯着我,目光像就要爆破的温度计。
“爸爸,我不觉得他能对孩子负责任……”
“那你就别要这个孩子!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负责任?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让孩子健康成长?你凭什么判断自己这
么做不幼稚?”他的手终于拍上了茶几,啪的一声,遥控器被震掉在地板上。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说服父亲,可是我接受不了不要这个孩子。我坐在沙发另一端,咬着嘴唇看着他,不动也不说
话。
“你还年纪小,现在作这种决定你会后悔的!”
我还是不说话。
父亲眼睛有点红,继续强调:“你一定会后悔。”
我还是不说话。
“你一定会后悔!”他说。
可他终于妥协了。我始终不肯去医院,父母终于不舍得强迫我。老爸托人替我写了推荐信,不到一个月后我就可以
去芬兰生活。
到学校办离职手续的那一天,我办公桌上放着一个快递信封。上面的地址是亦卓的公司,信封很扁很平。我看了看
日历,又看看信封,我想我知道里面是什么。
拆开信封,果然看见一张行程单,出发日期是不久后的一天,购票日期是去年的那一天。原来那张机票的终点是厦
门,起飞时间是十一点四十。
我闭上眼睛,想起那个夜晚的南锣鼓巷。他对我说:“真好,明年的今天你会跟我一起旅行。你要记得时间,无论
到那一天你跟我吵架了也好,冷战也好,生气也好,想甩掉我也好,一定不要忘记十一点到首都国际机场T2等我,我们
已经提前一年约好要一起旅行了!”
他有直挺的鼻梁和薄嘴唇,让人想到《The English Patient》的男主角Ralph Fiennes,衬衫的袖子卷到肘关节前
几公分,长裤落到脚背几乎是一条直线。
他说,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安亦卓啊!
他嘴角的线条和脸部的轮廓那么柔和,在初夏的日光里隐隐约约像幸福的轮廓。那时的我们那么美好,一起做了那
么多不可思议的小傻事,一直彼此期待,又有些甜蜜的不安。我们还提前约定了一年后的旅行。
信封里除了行程单之外还有一张纸,不再是手写的便条,而是一张打印的歌词:
明年你还爱我吗 我说不出来的悲哀
到底你要我错了再错
还是依然一个人走开
明年你还爱我吗 我爱得如此的悲哀
到底你要我学着了解你的沉默
还是当你需要我的时候
你要我再来
……
“明年你还爱我吗》我爱得如此的悲哀。”这些歌词由他寄给我有一些荒诞,我一直以为,这些话应该由我来说。
五月,北京一直是晴天。
我在机场托运了行李,握着登机牌准备去安检门。首都机场T3透明的顶棚像锁不住时光的空壳,任由旅人来了又
去,越过换日线,飞到或近或远的终点。
行李超重了,老爸留下老妈陪我,自己跑去排队帮我交超重的费用。他的背影依然很挺直,西装很合身,从头到脚
都一丝不苟。他额边的白发上沾了几颗细小的汗珠,握惯了琴弓的手指在自然垂下时也微微卷曲成优雅的弧线。妈妈替
我背着随身的小包,不停地嘱咐我说了无数次的注意事项。
过了安检门,我从随身行李的安检传送带旁回过头,看见他们还在朝我挥手。
眼前的落地玻璃窗映出一片澄蓝的天空,阳光刺眼。
此时是十一点五分,我的手机响了。亦卓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
我接起电话,没有出声。
“你在哪里?”他问。他身边很嘈杂,除了人声之外还有广播声。
“我在机场。”
“我就知道你会来!我就知道今天你会来!我就知道你没有忘记今天要跟我一起旅行!”他声音很兴奋,那种单纯
的喜悦就像阳光那么直接又凛冽,“我已经过了安检,现在在登机口。马上就要登机了,我等你!我等你,你快进
来!”
我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拎着随身的小行李包,眼泪顺着脸流到手机屏幕上。
“我也已经过了安检……”我努力忍住让声音不哽咽。
他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原榛,我爱你。虽然我有过很多过去,但那些过去让我感觉到,我之所以会跟她们分
开,都是为了能够在适合的时候遇见你。如果你原谅了我,就给我一个机会看你变成漂亮老太婆……我不是很会说话,
我也知道这么说很土,但是,请您相信我,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就像是我的围巾,冬天如果没有你会很冷很冷。我们的
一辈子还要经历那么多个冬天,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一年除了冬天之外还有三个季节,就算春天和秋天你也会怕冷,那么夏天呢?夏天你把围巾放在哪里?”我声音
平缓地问他。我知道他是认真的,我也相信我在他心里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那永远不会是全部。
“我们之间最热的夏天早就过去了,我每一天都需要你。你已经来了,你出现在我面前好吗?”
我们都在机场。他在T2,我在T3。那一刻,两幢航站楼之间只相隔不到六公里,而半小时之后,我们将背对彼此朝
着不同的方向离开。转过身,从此相隔半个地球。
我不知道他会在登机口等我到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再见面。
“安亦卓,我也快登机了。但我跟你要去的不是同一个地方。我也爱你。这句话我从来没对你说过,但是你一直都
知道。”我没有道别就挂断电话,前方登机口的显示屏上滚动着我要乘坐的航班号,广播提示可以登机了。
我拔下手机电池装进外衣口袋里,站在等候登机的乘客队伍里。视线模模糊糊,我跟着队伍向前移动。
在登机通道的入口,我听见验票的机器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爱就像极昼,如果不平、跋涉到地球的南北两端,你根本看不见它。
不知道在赫尔辛基的仲夏,我能不能看到午夜阳光?
飞机起飞那一刻,我在晕眩中闭上眼睛,极力忍住要呕吐的冲动。
妊娠反应比想象中强烈。
等再睁开眼,窗外的城市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看上去就像积木堆成的儿童乐园,一推就倒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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