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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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管他们,”年轻的医生看到我的表情,赶紧向我说:“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这时,有一位管理楼面的女子闻声跑过来。她是个骨架明显、但长得相当俊秀的妇女,白色裙子外罩上一件斜纹布围裙,双袖卷得高高的。跑过来的时候,系在腰间的钥匙串也跟着铃铃作响。如果不是因为转身让人看到左侧,一般人是不会注意到她脸上有一处很明显的红色胎记。
“今天不会有人来看你的,雷。”她对其中一个男孩说道:“你通常是在星期四才会有访客。”
“戴玛,这位是从比克曼大学来访的高登先生,他想看看我们这里的工作情况。应该不会打扰你吧?我知道你每天都将这里照料得很好,不会在乎什么时候有人来访的。”
“是啊!”她笑得很大声,“星期三正好是我们换床单的日子,如果星期四来访就不会闻到这么浓的消毒水味了。”
陪我参观时,我注意到她一直刻意走在左边,以避免我看到她左脸上的胎记。她引领我参观宿舍、洗衣房、供应房和现在已摆上餐具,正等着中央厨房送食物过来的餐厅。黛玛说话时总带着微笑,脸上流露的表情和垂荡在前额的刘海,无不让人联想到‘洛特雷克舞团’的舞者。我们一路并肩行走,她都没正面看过我。我在心中暗想,以后如果住到这里来,不知她会如何照顾我。
“他们住在这栋建筑物里,还算能保持得相当干净和整齐。”她说:“您知道吗?这里住有三百名男孩,平均每一楼层有七十五名,但我们一共只有五个人看顾他们。要让他们完全安静下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这里的差事已比‘杂乱别苑’那边轻松多了。那儿的人员流动率相当高,每个人待不久就走了。病患年纪如果还小,看管起来还不怎么碍事,但如果长大成人还不会照顾自己,可就麻烦棘手了!”
“你看起来人很好,这些男孩能让你照顾是他们的运气。”我说。
听到这番话,她衷心地笑了出来,但眼睛仍朝前方直视,没别过来看我,虽然如此,我还是看到她微笑时露出来的雪白牙齿。“在这里工作不好也不坏。我很喜欢这里的男孩,照顾他们并不是件简单的差事,但是只要一想到他们依赖你的程度,就觉得付出的心血没有白费。”说这些话时,她脸上仍旧保持微笑。“正常的小孩成长得太快了,不久就能够独立,不需要别人,忘了谁曾爱过他们、照顾过他们。但这里的孩子不同,无论你付出多少,他们都会全盘照收。”说到这里,她又大声笑了出来,然后才因为忽然觉得自己过于认真而显得有点儿腼腆。“在这里工作虽然很辛苦,但是值得。”
回到楼下时,温斯洛已在那儿等着我们。此时,晚餐的铃声也正响起,男孩们鱼贯进入餐厅。我注意到先前那个膝上抱着小男孩的大男孩,现在已改用手牵着小男孩往餐桌走去。
“真不简单啊!”我一边点头赞美,一边往那个方向看。
温斯洛也跟着点头回答:“年纪较大的那个叫杰瑞,另外一个是达斯迪。在这里经常可以看到这种情形,正巧没人照顾他们时,他们有时候会自己想办法互相帮助,寻求人际接触和感情交流。”
前往学校的途中,经过另一栋“别苑”时,里面传来了一阵悲泣声,然后紧跟着发出哀号声,随后又有一阵两、三个人跟着此起彼落鼓、哀号的凄鸣声。我转头一看,发现窗上都装有铁条。
此时,温斯洛脸上出现了那天早上第一次不安的表情。他忙着跟我解释说,那是特别看护区,住在里面的都是有情绪困扰的弱智者,他们一有机会就会伤害自己或别人,因此将他们收容在K别苑里,随时拘禁他们。
“这里住的都是有情绪障碍的弱智者?他们不是应该被收留在精神病院里吗?”
“没错,但因为他们实在很难管理,所以就被送到这儿来。”他回答:“其中有一些濒临情绪崩溃的,是被送到这里一阵子之后才整个瓦解下来的。另外有些是被法院裁决送到这里来,其实我们根本没那么多的空间可以容纳他们。不过,问题的真正原因是,任何机构都没有足够的空间。您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排队等着进来这里吗?一千四百名,但到年底时,我们却仅能再收容二十五到三十名之间。”
“那现在这一千四百名病患都安顿在哪里呢?”
“还待在家里,或是流落在外,等着其他机构收容。我们这里的空间问题没一般医院那么严重,病患被送进来之后,通常可以在这儿终其一生。”
后来,我们继续走到学校大楼参观。这是一栋新完成、混合了玻璃与水泥的建筑物,窗户上有大幅的彩绘图案。进到这儿,我脑子不禁开始想像自己变成病患走过回廊的情景。我仿佛看见自己挤在由成年男子和男孩组成的人群中,等着进入教室。或许,以后我也会成为这些坐着轮椅互相推挤的男孩中的一员,或是像那个牵着小男孩的大男孩一样,或是用双臂安抚年纪较小的男孩一样。
参观到工艺教室时,我们看到里面的老师正在指导一群年纪较大的男孩如何制作椅子。看到我们,男孩都好奇地抬起头来看我们,指导老师也放下手中的锯子走过来。温斯洛向他介绍说:“这位是从比克曼大学来访的高登先生。他有意购买这里,想要先看看一些病患的情况。”
那位老师听后笑了出来,并向他的学生招招手说:“这位先生如果买……买下这里,也会顺便留……留下我们,替我们买……买更多的工艺用木料。”
后来,他引领我们到处参观工艺教室。参观时我注意到那些男孩表现得异常安静,一丝丝交谈声音也没有,只是专心于手中的工作,用沙纸磨亮刚做成的板凳或是替它们上亮漆。
那位老师看我没讲话,好像知道我心中的疑惑,于是向我解释:“这些都是沉……沉默的学……学生,相信你知道我的意思,就是所谓的聋哑……聋哑学生。”
“这里一共有一○六位像这样的学生,”温斯洛接着解释:“他们是州政府赞助的特殊研究中的一部分。”
多么不可思议的情景啊!这些男孩虽然比一般人有更多的缺憾,不仅心理上有障碍,而且又聋又哑,但还是渴望学习,神情专注地磨沙纸。
其中一个正用虎头钳夹紧木板的男孩忽然停下手中的工作,走过来拍拍温斯洛的手臂,示意他看看一些放在角落里正等着风干的工艺品。他指指放在架上第二格的灯座,然后又指指自己。那件作品松松垮垮的,里面的木材填充物都露出来了,表面的漆也不平均,感觉起来堆得厚厚的,但温斯洛和那位老师随着他的手指望过去之后,都赶紧热诚地赞赏他。男孩被赞美后,现出骄傲的微笑,然后也抬头看我,好像希望我也给他一些赞美之词。
“是啊!很漂亮。”我跟着点头示好,然后也学他们夸张地咬子,“很……漂……亮,做……做得很……好。”我知道他需要我这样跟他说话,但心头还是一阵酸。男孩听后露出微笑,并在我们转身准备离去时碰碰我的手臂,意思像是道别。我不觉因之哽咽起来,差点儿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直到走入回廊,还久久不能自己。
这所学校的校长是个矮矮胖胖、全身上下散发出母性温柔的女士。她引领我坐在一张正前方挂了一张图表的椅子上。那张图表显示各种类型的病患,以及这所学校拥有该类型病患的人数多寡,和他们研读的科目。
“我们已不再多收智商比较高的学生了,”她解释说:“智商在六、七十以上的,市立学校的特殊教育班会收留他们,现在这种班级已经愈来愈多,不然也有一些社区机构可以照顾他们。我们这里收的学生大部分都能在领养或寄宿家庭独立生活,也能在农庄做些简单的工作,或是到工厂、洗衣房里做点低微的差事……”
“或是到面包店。”我暗示她说。
她似乎有点儿不解,皱了一下眉头说:“是的,我想他们也会做那一类的工作。我们将这里的孩子分成规矩和不规矩两类(不管他们年纪多大,我们都将他们称为孩子),这样管理起来比较方便。而且不管年纪相差多少,能够保持同样规矩的住在同一栋‘别苑’里。那些属于不规矩的,则是脑部严重受创的案例,必须隔离关在小屋里,这类的病患一辈子都会受到这样的照顾……”
“除非科学界找出医治他们的新方法。”
“我想,这类病是无药可治的了。”她小心翼翼地向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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