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温室》第41章


雅特摩尔抬头看他,对他近来的这些变化突然感到很可怜。
“你这样老不说话,看上去病得很厉害,亲爱的。我们一起走了这么远,我们只希望互相爱慕,然而现在你好像从我身边消失了。我内心依然爱着你,我仍然念叨着你的仁慈,而你却没有了爱,没有了仁慈。哦,格伦,我的格伦!”
她用那只闲着的手臂搂着他,却感到他要走开。他开口说话了,话语冷冰冰的:“救救我,雅特摩尔。耐心点,我病了。”
此刻她心里还想着别的事。
“你会好的,那些凶猛的山里人会是出了什么事吗?他们友好吗?”
“你最好去看看。”格伦说,声音仍很凄凉。他挣脱了她的手臂,回到岩洞里躺下,又像先前那样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雅特摩尔坐在洞口,拿不定主意。肚皮人和山里人已经进了另一个岩洞。
她无可奈何地坐在那儿。这时乌云密布,天开始下雨了,接着又下起了雪。劳伦哭了,她把乳头塞给他吸吮。
她的思绪慢慢地走神了,忘记了外面下着雨雪。她的身边浮起了一些模糊的图景。这些图景尽管稀奇古怪,却也是她想像出来的。她过去在牧人部落的安全日子就像小红花一样呈现在眼前。
只要做点努力,这小红花还是可能是她的。因为过去她曾一直生活很安逸。她从不把自己看做有什么特殊之处。她现在想再过着安逸的生活,她也只能远离这一部落,去作些想像,想像自己是群体中一个成员,或想像自己是舞蹈中的一个角色,或者是一个女孩,提着水桶去长水河提水。
现在红花没有了,只有一个花蕾在她胸前开了花。人群走了,黄色的围巾和红花一起消失了。(多么漂亮的围巾!头顶上永远不落的太阳,像热水浴。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不懂得自己的幸福——这些都是她想像中的黄色的围巾。)她远远地看见自己把黄色的围巾扔掉了,跟着这个流浪者。这个流浪者的优点就在于他是一个谜。
这个谜是一片枯萎的树叶,上面栖息着某种东西。她跟着这片树叶,她自己小小的个子变得越来越近,不知怎么的变出了花穗。围巾和红花瓣愉快地释放出阵阵芬香。现在树叶变成了肉体和她一块儿徘徊摇荡。她个子也长得高大了,四周人来人往,在一片乳白色大地上,甜蜜相处。而在红花中听不到变成肉体的树叶奏出的音乐。
然而,花朵色彩消退,出现了大山,大山和花朵形成鲜明对比。在一个无边无际的陡峭的斜坡上,大山连绵起伏,似乎山脚沉浸在黑暗的浓雾中,山峰隐藏在黑色的云层里。黑色的雾、黑色的云在她的幻想中无限延伸,记录着各种罪恶。她的精神稍一振作,发现这大斜坡不只是她现在的生活场所,而是她的永久家园。在她脑海里一切似是而非的想法全然消失,只剩下对个别不同时刻的梦幻。在这大斜坡上所有美丽的鲜花,漂亮的围巾以及情欲都好像是和以往截然不同了。
现实中的山上雷声隆隆,把她从幻觉中拉了回来,打破了她幻想中的景象。
她回头看看洞里的格伦,他还是一动不动。他没看她。她的白日梦帮助她理解了自己的追求。她告诉自己“是那个神秘的蕈菇给我们带来了麻烦,劳伦、我和可怜的格伦一样都是它的牺牲品,它在折磨他,所以他病了。它在他的头上,在他的脑海里。不管怎么样,我必须想个办法好好对付它。”
理解人并不能得到安慰。她抱起孩子,两手遮住乳房,站了起来。
“我要到肚皮人的岩洞去。”她说,原以为格伦不会答话。
格伦却说话了。
“你不能带劳伦到大雨中去,把他给我,我会照看他。”
她向他走过去,虽然光线很暗,但她发现他头上和脖子四周的真菌看上去比以前更暗了。它一定正在长大,以从前所没有的方式显现出来,爬满了他的额头。所以当她正要把孩子给他时,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在蕈菇影响下抬眼看了她一眼,脸上显出一副她难以理解的神情,交杂着愚蠢和狡诈,是一切罪恶的根源。她急忙把孩子收回。
“把他给我,他不会受到伤害。”格伦说,“青年人可以学会很多东西。”
虽然他的动作显得很困倦,但他还是敏捷地跳了起来。她愤怒地跳开了,气喘吁吁,抽出了刀子,全身细胞都警觉起来。她像一头野兽似地对他翻了脸。
“走开。”
劳伦吓得哭了起来。
“给我孩子。”格伦又说了一遍。
“你已不能自主,我怕你,格伦。坐下!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他还是慢慢地走了过来,好像他的神经系统必须对两个敌对的控制中心作出反应。她举起了刀子,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里好像挂着一块帘子,什么也看不见。
终于雅特摩尔妥协了。她丢下了刀子,紧紧地抱着孩子转过身,全速跑出了岩洞。
一声响雷顺着小山丘而下在她头顶鸣起。升入云中的蜘蛛树网被闪电击中。这根蜘蛛网发出一阵爆裂声,燃起火花,直到一阵大雨将之熄灭。
雅特摩尔跑啊跑,朝肚皮人住的岩洞跑去,不敢回头看一眼。
只是到岩洞口时,她才意识到她根本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接纳她。这时已经太迟,不能犹豫了。当她从雨中冲进岩洞时,肚皮人和山里人都跳起来向她迎了上来。
第二十三章
格伦痛苦地把手脚伸进洞口的乱石中。
他对外界的印象是一片杂乱无章。一幕幕画面像川流不息的河水,在他脑海中交替浮现。他看见一面由微小细胞组成的墙,像蜂巢一样在他四周不断增多。纵然他有千只手,也无法推倒它。
这千只手沾满了黏液,弃他而去,使他的行动陷入瘫痪状态。这时这面细胞墙隐约蔓延到他的头顶上,逐渐逼近,仅剩下一条狭缝。通过这条狭逢,他看见几千米外有几个微小的身影。其中一个是雅特摩尔。她跪着,打着手势,因他无法与她接触,她便失声哭喊。另一些身影他认出是肚皮人。还有一个是莉莉·约——原先他们那群人的头人。再有的便是受尽苦难折磨的人,他认出了是他自己,被关在自己城堡之外。
幻影逐渐减弱并消失了。
他不幸地摔在墙上,墙上的细胞像子宫一样,忽然打开,渗流出有毒的液体。
有毒的液体又变成无数张嘴巴,这一张张棕色的嘴巴闪闪发光,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这些嘴巴发出蕈菇的声音,猛烈地撞击着他,从各个方面接连向他扑来,以至于一段时间内冲击他的是音响,而不是它的含义。他狂乱地叫喊着,直到他意识到蕈菇所说的不是凶残而是道歉,他才尽力制止自己的颤抖,听它在说什么。
“在我们种族生活的真空地带的村庄里,没有像你一样的生物。”蕈菇说,“我们的角色是利用那里简单的绿色生物。它们没有头脑,我们就是他们的头脑。对于你那就不一样了。我已经调查很久,你具有由非凡的祖先所积累的潜意识。
“我在你的内部看到太多让我迷惑的事,以至于我忘记了我应该是什么东西。你俘虏了我,格伦,就像我俘虏了你一样。
“现在到了我必须记住我的本性。我用你来喂养我自己,这是我的本能,我惟一的方式。现在我出现了危机,因为我成熟了。”
“我不明白。”格伦不解地说。
“摆在我面前,是我必须作出决断。我很快就会分裂成孢子,那是我再生的方式,我无法控制。我在这里繁衍,希望我的子孙能在这荒凉的山脉中抵抗风霜雪雨,或者……我能转移到一个新的载体上去。”
“不要转移到我孩子身上去。”
“为什么不呢?劳伦是我惟一的选择,他年轻、有活力,他将远比你容易控制。的确,他现在很虚弱,但雅特摩尔和你会照顾他直至他能照顾自己为止。”
“不,那只意味着同样得照顾你。”
格伦还没说完就挨了一拳,直接击中头部,使他痛苦地撞到了墙上。
“任何情况下你和雅特摩尔都不会遗弃这孩子。你知道,我从你的思想中得知这点。你也知道,只要一有机会,你就会离开这个不毛之地到富饶丰裕的地方去。那也正合我的意,时间紧急,伙计,我必须按我的需要搬家。
“我了解你的每一根纤维。我怜悯你的悲痛。但当它有违于我的本性时,就毫无意义了,我必须要有一个能动但无智商的载体,尽快把我带回到光明世界,以便我能在那里繁殖。因此,我选择了劳伦,那将是对待我的后代的最好的方法,你不这样认为吗?”
“我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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