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青坊老宅》第55章


当晚货车没有动,第二天白天也没动,这就让她们受罪了,首先是热,密不透风的货车车厢跟大蒸笼似的,程翠玲热得只穿一件小裤衩。接着是渴,好在有几瓶水,但朋友不让多喝,她说不知道还要熬几天呢,这水到时候会救命的。再就是大小便,人总要排泄,这时候程翠玲才知道朋友带空塑料袋是干什么用的。程翠玲受不了了,她要出去,她要回家。她不顾朋友的阻拦去拉车厢的门,门纹丝不动,它不仅关上了,还用铁丝铅砣封上了。程翠玲绝望地叫喊,朋友拼命捂住她的嘴,把她几乎捂昏了,她软软地躺在车厢地上,连哭都没有眼泪了。
第二天夜里,车厢终于动了,先是被编到一列火车上,第三天早上才开走。她们在车上闷了四天四夜才到香港,她们几乎是奄奄一息了。香港火车站的搬运工从车厢里把她们抬出来了,喝了些水,恢复了一点体力。这时,听到一个人在打电话,朋友听得懂香港话,她知道是在报警。马上示意程翠玲跟她一块儿跑。于是,两人从货场里跑了出来。
程翠玲就这样到了香港。
在迎江宾馆黄瀚浩的房间里,程基泰知道了女儿到香港的艰辛,现在又担心她在香港的生活,便问:“那,她在香港靠什么生活?”
黄瀚浩笑笑说:“她在香港做小姐。”
程基泰被黄瀚浩的话弄蒙了,也不明白什么叫“小姐”,就问:“她本来就是小姐,还要去做小姐吗?”
“哈哈哈……”黄瀚浩大笑起来。
程基泰被笑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黄瀚浩解释说:“程先生,小姐就是‘鸡’。”
程基泰不解:“鸡?”
黄瀚浩说:“程先生听过香港的‘一楼一凤’吗?‘鸡’就是‘一楼一凤’。”
程基泰有点着急:“一会儿‘鸡’,一会儿‘凤’,到底是什么意思?”
黄瀚浩看程基泰确实不懂,想了想,干脆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程基泰:“在香港,‘鸡’就是暗娼。”
程基泰终于明白了。他脸色苍白,深陷在沙发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突然,程基泰神经质地一跃而起,走到门口,听听外边有没有动静,又打开房门,看看外面有没有人。
黄瀚浩安慰他说:“程先生,你放心,我是程小姐的朋友,一定会替你保密。你也不要太在意,香港这个地方,是笑贫不笑娼的。”这样安慰的话,听了比不听还难受。
程基泰死死地盯着黄瀚浩,直盯得黄瀚浩头皮发麻,然后打开房门,一个人离开了宾馆。走在街头,什么样的噪音他都听不见,满脑子只有一个字:鸡、鸡、鸡。
程翠玲到香港找了一个多月也没找到爷爷,她死心了。这段时间她吃的用的都是朋友的,朋友要收钱了,就要她出去找工作挣钱。她是偷渡客,没有地方肯雇用她,最后只能做了“一楼一凤”。
黄瀚浩开始就是程翠玲的客人,后来成了她的常客。在每次肉体交易完后,他都喜欢在程翠玲那儿睡一觉,当然需要另外付钱,有时程翠玲就跟他讲自己的家乡宜市。这位黄瀚浩是做古玩生意的,正在考虑开辟开放以后的大陆市场,以扩大货源的事,听到程翠玲的介绍,知道历史上宜市和周边出过很多大商人,在民间一定散落着不少古玩。他到宜市人生地不熟,就通过程翠玲找到了程基泰。
程基泰回到家里倒头就睡,这一睡竟然睡了一天一夜。等他醒来,就关着门在家里写信,丁主任来敲了好几次门,他都不开。写好信,就去迎江宾馆找黄瀚浩,谁知黄瀚浩又和钱启富下乡去了。
三天后,当他们从乡下回来时,程基泰堵着黄瀚浩交给他一封厚厚的信,请他回香港后一定亲手交给程翠玲。信中反复强调的就是一个意思:回家来,粗茶淡饭保平安。
黄瀚浩走了。程基泰面对着四壁空空的家,想,女儿回来,回来怎么住啊!他只盼望着老宅赶快拆,拆了就要还给他新房子。有了新房子,女儿回来不仅有地方住,也不会乱跑了。有了新房子,就可能留住女儿的心,他就可以和女儿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了,哪怕是粗茶淡饭,过的是平安的日子呀!
程基泰心灰意冷,钱启富却干得更卖劲了。买了那个假印章后,钱启富接受了教训,第一,不懂的东西坚决不碰;第二,还是要亲力亲为以免上当受骗;第三,要尽快把那亏损补回来。
于是,他又领着黄瀚浩下乡了。在乡下,钱启富充分发挥自己“掌眼”的能力,和黄瀚浩配合得非常默契。每收到一件东西黄瀚浩都交给钱启富看,特别是玉器,由钱启富做鉴定,然后黄瀚浩来定价。钱启富毕竟多年没有干这一行了,也不知道海外的古玩行情,他悄悄注意着黄瀚浩的定价,准备着一旦黄先生离开,自己独自收货。
分手时,黄先生又给了他一笔佣金。
这次给的都是人民币,回到家里钱启富就交给了朱银娣。
这段时间朱银娣心情可好了,她忙得不亦乐乎,先要把那些外汇券换成人民币。这玩艺儿只有外国人和华侨、港澳同胞才能用,抓着一大把外汇券,中看不中吃,朱银娣和钱启富都着急。后来钱启富告诉朱银娣有专门的人在炒外汇券,这些人就聚在宾馆门口,看到外国人特别是华侨,就上来问。朱银娣就拿着外汇券到宾馆门口去找这些人,先是五十一百地换,后来,就把所有的外汇券都换成了人民币,现在这笔钱已经有一万多块了,放在哪儿都是一堆。
朱银娣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虽然知道是丈夫钱启富挣来的,但不知道这笔钱是不是合法,就不敢存银行。不存银行放哪儿呢?她买了好几个瓦罐,把钱塞在里面,把床下一块地板撬起来,把罐子放在地板下面藏着。
那时,一万块钱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是相当大的一笔钱。那些日子朱银娣六神无主的,干什么都不踏实,有一种飘起来的感觉。“万元户”是社会公认富起来的人,她们家突然有了这么多钱,变成了“万元户”,朱银娣老是在心里问自己:我富起来了吗?
真的富了,钱家反而不摆富了。原先喜欢在厅堂里吃肉的钱家,也像张家一样关门吃饭了。这笔钱,让早先倒头就睡的朱银娣得了一种“病”,每晚如果不将所有的钱数一遍,就睡不着觉。
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小儿子也考取了大学,在合肥读书。家里一下空了起来,每天晚上吃完晚饭后,朱银娣都会插上房门,爬到床底下,撬开地板,把几个装着钱的罐子一一抱到床上,把昨晚已经数过的钱再数一遍。有些钞票是从银行里拿出来的,一沓一沓捆好用纸条封着,朱银娣还是要蘸着口水,一五一十地再数一遍。
朱银娣一进入点钱状态,就如同进入无人之境,旁边打雷恐怕都不会惊动她,让钱启富看着都有点害怕。
钱启富也有一个毛病。解放前,他跟着父亲下乡收货,都是现金交易,现金就放在背褡子里,白天不离身,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放在枕头下面。要是放错了地方,他就睡不着觉。后来又养成每晚睡觉,不管有没有钱,都要把钱包放在枕头下的习惯。有一次,跟着黄先生到乡下去收货,晚上住在县招待所。白天走了那么多山路,人已经很累了,可钱启富怎么也睡不着。到了半夜才想起,他的钱包放在裤子口袋里,他马上爬起来,把钱包放到枕头下面以后,才睡踏实了。
朱银娣的“病”直到认识了一位福建做服装生意的商人后,才好一些。这位商人来商场推销一种毛线织的大衣,很新颖,受年轻姑娘们欢迎。朱银娣有本钱了,就想留职停薪,自己开一间服装店,专门经销这种样式新颖的毛线大衣。
朱银娣离职了,租了店面,开了一间服装店。虽然赚头不大,但还是有钱赚的。做生意每天有钱进,心境就好。
开了服装店以后,朱银娣每天都要点营业款,或缴银行,或付给供货商,或临时带回家,还要缴纳工商税务房租电费等各种费用,点钱的机会大大增加了。只是从自己手里经过的钱,并不一定就是自己的,点钱的瘾就没有那么大了。虽然只是经营着一家小服装店,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要操心的事太多,每天回到家里都疲惫不堪了,渐渐地她就不每天点家里的钱了。
朱银娣的毛病好了,钱启富又“病”了。不看着朱银娣点钱,他又睡不踏实了。几天下来,熬得脸色发青。于是每天晚上换成他来数钱,先是帮着朱银娣把带回来的营业款复一遍数,然后就点罐子里的钱。点完了现金,还要点一遍存折。朱银娣只点钱,不算账,钱启富点完钱后,还要噼里啪啦拨拉一阵算盘珠子,才伸伸懒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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