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蛇》第42章


羽说完了,就走了。留下一屋子人呆在那里。女教师这才想起,这个走了的学生,没有准考证。
考生们一下子把那幅画围得严严实实。良久,有人说:“这女孩,如果不是个严重的精神病患者,就是个天才。”
后来,女教师把画收起来了。
月亮画展(5)
徐小斌
亚丹在八十年代初发表第一篇小说。亚丹发小说的契机十分偶然。亚丹考上了一座重点大学的中文系。开学那天她惊喜地发现,被释放了的烛龙也考上了那座大学。他上的是物理系。
亚丹的学校广场中央,有一个喷泉。所有的恋人都在月光下的喷泉旁边相会。月光把感情梳理得特别细腻,近乎透明。路灯是昏暗的黄色。亚丹在月光和路灯的交界处,皮肤就象是注入了柔软的黄金。亚丹的身旁,坐着恍同隔世的烛龙。
烛龙说:“你为什么不试试,把你那些作品都发表出来呢?你是个潜在的作家。”
亚丹说:“你真的这么认为?”
烛龙说:“当然。”
于是亚丹熬夜写了几篇小说,但是她一篇也不敢拿给人看。她一点儿也不自信。
有一次,老师出了一个普通的作文题目,叫做《邂逅》。这位老师姓苑,过去做过一个大刊物的编辑,对于作品很挑剔。亚丹在课堂上就写了千把字,下来之后又写了千把字。亚丹编了一段故事:一个叫小凡的女孩在车站等车,与小学时的同学莎莎邂逅相遇。莎莎浓装艳抹,小凡几乎认不出来她了。小凡考上了大学,可莎莎是个待业青年。通过两人的一段对话,写了小凡的好学上进和莎莎的自暴自弃,最后车来了,两人分手了,小凡觉得,是真正的分手。在亚丹的内心深处,她是把自己比做了小凡,而莎莎的原型则是羽。亚丹听说,羽没有考上美术学院。尽管金乌为她花了很多钱,为她买了许多颜料和画具,她还是没有考上。
亚丹很为羽惋惜。她很清楚羽的才气。她下意识地感到,羽要被甩下了,羽要被这个时代甩下了。
好久没见到羽了。羽跳楼后被人送进医院的时候,亚丹从心底认为她是个英雄。亚丹那时狂热地爱羽,象爱烛龙一样。亚丹做了羽的陪床,整整陪了她三个月。亚丹工工整整地把秋瑾的诗抄给羽:“祖国陆沉人有责,天涯飘泊我无家。一腔热血愁回首,肠断难为五月花。”亚丹觉得,只有羽配得到这首诗。可是羽从医院走出来了,象个修修补补的破布娃娃似的,谁也没想到羽会从那座医院走出来。这件事震动了整个交通大学,家属老太太们到处风传着:“陆家三姑娘,零件都摔散了,又重新拼上了,这不是精怪又是什么?!”
而羽出院之后一直住在金乌家里。亚丹也去看过,羽冷冷的,没什么话说。亚丹竭力地找出些话来,又精心煲了汤,浓浓的用保温桶拎了去,一路颠簸,裙子上都沾满了油渍。及至见了面,急急地把汤倒出来,嘴上说着:“这是甲鱼汤,最养人的,买回来还是活的呢──是我妈把头给跺了!”羽听了就皱皱眉头说不吃。那样子非常厌烦,亚丹猜不出羽是厌烦甲鱼还是厌烦她。一来二去的,亚丹心也凉了,就不常去。
但是羽成了亚丹心里的一个情结,几乎在所有的小说里,都有羽的影子时隐时现。在亚丹与羽保持着距离而又想捕捉羽的时候,她惊奇地发现她可以根据她了解到的羽塑造出各种人物来,有的看上去是截然相反的人物,竟然可以从同一个人身上提炼出来。亚丹发现了这个就自觉发现了人最本质的秘密。亚丹买了一个魔方送给羽。那时候,魔方刚刚出来,很时髦。羽的手托住魔方的那一刹那,阳光正好从窗帘漏进来。在玻璃强烈的幅射下,那玩艺儿面面都有景观。亚丹对那一刹那印象深刻:是不是每个人都是一个魔方,排列有序而又形态各异?
亚丹的小说被苑老师当作范文印了,在全年级传看。苑老师问:“亚丹,你手头上还有什么小说吗?你写的?”亚丹想了想,就把自己的一篇小说拿了给他,那小说写的是个女孩,很爱自己的妈妈,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也得不到妈妈的爱,后来她工作了,用挣的第一笔钱给妈妈买了一个蛋糕,妈妈尝了一点就说蛋糕上的不是真奶油,是奶白,就把奶白抠下来喂猫吃了。可是她并不知道这个女孩多么馋蛋糕吃,不管是奶油还是奶白,女孩都没有尝过。女孩觉得自己在妈妈心里还不如一只猫,心里难过得很,就把那只大蛋糕吃了,因为那只猫在跟她抢,她一口气吃下去,竟然活活噎死了。这样的一篇小说到了编辑部,编辑们全都呆了,因为当时的小说分为几类,有伤痕小说,反思小说,知青小说……唯独没见过这样的小说,编辑部互相传看,谁也不愿意当责任编辑,但是也舍不得退掉,因为那小说里确实有一点什么动人的东西。最后到了主编手里,主编看了,一拍大腿说好啊,这样的小说为什么不用?这小说分明是写阶级矛盾的嘛!亲不亲,阶级分,她俩虽然是亲生母女,可母亲分明是个资产阶级太太,而小女孩是工人,是无产阶级,这是一种象征性的写法,很有深度哟!编辑们这才释然。于是当作重头小说发在了新人新作栏的头条。
亚丹发小说的时代很好,一篇小说就可以使一个普通人成为名人。不象后来,即使把胳膊写残了也没人理。那篇叫做《奶油蛋糕》的小说使亚丹在一夜之间成了名人。电视台报社都来采访,传达室每天收到读者来信一大堆,都是写给亚丹的,亚丹走到哪儿,都有人在指指点点:“这就是《奶油蛋糕》的作者……”“哟,还很年轻嘛!”……《奶油蛋糕》使亚丹从不自信变成自信,终于有一天,亚丹约了烛龙在中央喷泉见面,她想,是时候了。
那一天夜里,星光的流韵把喷泉映成了碎银一般,亚丹看到,烛龙从另一个方向走来,神情沉静。
月亮画展(6)
徐小斌
我在七十年代中期就开始了对于珠宝的迷恋。那时那场革命还没结束。我常常光顾离家很近的那片委托商行,常有些货真价实的首饰在这里廉价出售。那是个奇特的年代,人们的恐惧战胜了一切,包括各种欲望。就是在那家委托行,我认识了玄溟。
那是个阴霾密布的深秋晌午,我照例在首饰柜台前转来转去。这时我看见一位老妇人,颠着一双小脚走向商行的玻璃大门。老妇人的那双小脚迅速地吸引了我:那双小脚穿着一双玲珑剔透的黑丝绒鞋,微微翘起的鞋尖上各嵌着一块菱形绿玉。那双小脚使我无比迷恋。我觉得那是真正的古玩,使这个叫做益民委托商行的老古玩店黯然失色。
我由于过分注意老妇人的双脚而在稍晚时候才发现她捧着的那个首饰匣子。我一眼望过去,便断定那首饰匣子是金花梨的,边角上包了铜。很精致的铜质角花,显得沉甸甸的。老妇人神色端严地打开盒盖,原来那盒盖象一扇抽拉式的木门,一拉开,便看到里面的四个小抽屉。每一个小抽屉打开的时候,周围的人们心里都惊叹一声。我看到老妇人的眼中闪闪发亮,充满了自豪,在那一瞬间我对老妇人肃然起敬。老妇人是我不熟悉的那个世界的象征。那个世界正是我从小渴望的。我一直没有与它接触的机缘。但是现在,我看到那个世界神秘的帷幕了。那个世界的使者──一个坚毅、沉潜、并且我坚信曾经美丽过的老妇人出现在我眼前,我是决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的。
第一个抽屉里放着一枚象牙图章,雕工极尽精妙,象牙已微微发黄了,上面镂空刻着牧童短笛。那条大水牛的面孔酷似那个牧童。那枚印章刻的是一位清代大官僚的名字。那个名字因为曾经镇压太平军而被钉牢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我大大地吃了一惊,难道眼前的老妇人竟是那位大官僚的后裔?!
第二个抽屉里是一副银丝玛瑙手镯,每一颗玛瑙都是鲜红的,象是树林深处星星点点的浆果。而那些蛛网一般的银丝缠绕在这些浆果上面,显得华贵而凌乱。金乌注意到有两三根银丝已经断裂了,但是显然被一双巧手很好地伪装起来。金乌断定这件手镯不会值多少钱。
第三个抽屉里是一对珍珠坠,象茄子形。老妇人说这就是茄珠坠,也叫牛奶坠,因珍珠是乳白的,象滴落下来的牛奶。老妇人说这是奇珍异宝,是传下来的,真正的精品只有这一对坠,还有一串珠,被长姊的不肖子拿去,给人了。那不肖子姓安,后来做了盗匪。众人有了兴趣,就都问。老妇人来了精神,就说,你们知道什么?这种珠子所以珍贵是因为它不常见。它生成的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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