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即是空》第24章


“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他问。
“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也没什么,”他说,“昨天我和许洁说起了这事。”
我笑起来。
“你们总有一天是会说这个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我不是说这种实实在在的生活,我是说如果一切都可能的话,你会怎样选择。”
“如果我能选择,”我说,“我希望我是一只鱼。”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我们有一会没有说话,湖水在我们脚下涌过来又退回去。
“我希望能像古人一样生活,”他突然说,看着远处的水面,“我希望有一片竹林,我在那里盖一幢房子。平时我就读书写文章,闲下来的时候我就种各种各样的花草。我在庭院里栽上葡萄,这样在夏天就可以乘凉,让月光透下来。秋天我把葡萄收下来酿酒,用来请你们。冬天下雪的时候,我们就坐在火炉边一边热酒一边谈诗。那时候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什么样的景致都有,你想做多少诗都行。你觉得怎么样呢?住在那里,远离一切尘事和烦杂,一切都自自然然,与清风明月为友,以竹影虫鸣为诗,心情永远都是恬澹快乐,即使是一无所有,即使一生都是穷困潦倒,那又怎样呢?我愿意拿我所有的一切去与这交换,去换这永远都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什么也不说,默默地想着过去的事。然后我看见小白朝我们走过来。他把游泳圈扔到我们身上。
“又在聊什么,”他说,“你们两个总像是成天有说不完的话。”
“我们正在说,如果哪一天有钱了该怎么去花。”我笑着说。
他在我旁边坐下来,把水珠到溅到我身上。
“我们说如果你能自由选择,你会选择过哪种生活。”薛杰说。
“我当然想做百万富翁了,那还用说。”小白说。
他在沙滩上躺下来,拿手臂遮住眼睛。
“不过说真的,”一会儿他又坐起来,“我希望我能活得自由一些。你们成天说我像个道士,其实那也没什么不好,在天地间逍遥快活的,不受一点儿羁绊。要真正能做到这样,这一生也就算快快乐乐的了。”
“你自由快乐了,那你的妻儿怎么办?”我问。
“八字还没一撇呢。”他说,“正经的你去问薛杰,他现在算是进到围城里了。听说男人结了婚就不一样,我看八准没错,我现在就已经看出苗头来了。他现在只顾着去陪女朋友,诗都懒得写。”
薛杰和小白两个开始打起来,我在一旁看热闹。一会儿他们都安静下来,我们就一起看水里其他的人游泳。
“看到王海没有?”我问。
“你看那不是?”
我顺着小白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一个人伏在橡皮胎上打水。
“你们知不知道刚才他怎么跟我说的,”小白说,“他说有钱就是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钱才真正是自由呢。”
我又看了看其他人,但不知道海燕跑哪去了。一会儿他抱了几瓶饮料过来扔给我们。
“我找了你半天,”他说。
“有什么事?”
“你晚上能不能留下来,我一个人觉得怪闷的。”
“明天下午还要考试。”
“行了,早上就送你回去。”
“那你呢?”
“可能要等到中午。”
“那好吧,”我笑着说,“但我一定是要住五星级宾馆的。”
欧阳建强叫了出租车送小白他们回去,我就和海燕留下来住到酒店里。我们吃了晚饭,就下楼到酒吧和卡拉OK厅去,但我觉得很没意思,我就一个人回到房里。过了一会,海燕也上来了,我们在弹簧床上跳了一会,然后就把电视打开开始玩牌。我们洗完了澡,欧阳建强上来和我们聊了一会天。他走了以后我们就把灯关了,各自躺在床上,听从楼下远远传来的音乐声。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光把屋子里一切豪华的影子都映照出来,空调轻轻地转着,又清又凉的空气朝我们吹过来。
“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海燕躺在另一张床上说。
“谁?”
“我哥。”
我听见他在床上翻动了一下。
“他过去非常勤奋,”他说,“你知道那时候我们家并不像现在这样。他特别爱读书,冬天的时候老钻在被子里看。不过他也喜欢玩,那时候我太小了,也许只有四五岁,他就背着我到处去逛,然后把省下来的钱给我买糖葫芦串吃。我现在都记不清那时我倒底吃了多少。他对我真的很好,后来他到外地去读书,每次回来总要给我买东西,小玩具啦或是书呀什么的。他对我总是舍得花钱。再后来我父亲做生意赚了钱,他也上了大学然后出去工作又自己开公司。但是从那以后,他就有些变了。你知道我这人的,最讨厌虚伪的东西,可现在他恰恰就变成这个样子。”
《色即是空》第三章4(3)
他有一会不说了,我听见他在黑暗里轻轻的呼吸声。
“我有时候倒真希望我们还是以前那个样子,”他接着说,“虽然过得辛苦,可是一家人都开开心心的,每次过年贴对联、放烟花,弄得热热闹闹的。真的,我真的希望我还是过那种生活,自然而朴实,如果是那样,也许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总是烦闷和忧郁。你知不知道我常常觉得难过,想起我们现在的生活,想起我们每一个人过的生活,我就总忍不住伤感,为什么我们要这样生活呢?为什么我们不能总是快快乐乐的,就像我们童年时的那样?我真希望时间能回到过去,回到过去好让一切都重新开始。”
楼下的音乐声突然像放大似的传过来,一会儿又沉寂下去听不见了。
这没有用,我知道,即使回到过去让一切重新开始也没有用,一切都还是现在这个样子,不会有任何改变,即使开始一千次也是这样。历史总是一遍一遍地重复,建立了然后毁灭,然后再去建立。我不知道我对此还能说什么。我最好也不要再去考虑这个问题,反正一切都不会有答案。
“你睡了吗?”
“没有。”我说。
“在想什么了,好半天你都不说话。”
“我在想你刚才说的话。”我说。
“你不要再想了,”他说,“我知道我这人很消极,常常会说出一些悲观的话来,但是你不一样,你比我坚强,也比我有追求。”
“我没有什么追求。”
“不,你有的,”他说,“它隐藏在你内心也许连你自己也不知道,可是它确实存在着。我感觉得出来。我有时会觉得你也许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这只是一种感觉,你追求的和我们不一样,你追求的不是生活。”
我没有说话。
“没准我也是这样。”他又说,“也许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有时候我以为我们真的是兄弟,那种亲兄弟。”
“我们是兄弟。”我说。
“你说的没错。”
但是一下子我的疲倦来了,我想着这下子我不用再担心又会睡不着了。
第二天上午我坐出租车回到学校,海燕到中午才回来,他的样子很难看。我们考完试,我就喊他一起去吃晚饭。
“我不想吃。”他说。
我预感到他的忧郁症又来了。一到学期末,他就特别容易变成这样。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呆着。
“我们随便吃一点。”我说。
他还是没有动。
“我们去喝酒吧,”我说,“我知道一个露天的啤酒吧。”
我们从校园围墙的一个隐蔽角落里翻出去就到了街上,有一个用帐篷搭起来的小酒吧已经开始营业了。我们点了些烧烤,然后每个人要了一杯生啤酒。冰凉的啤酒冒着汽泡,我们看着从街上匆忙走过的人。
“我哥是个混蛋!”我听见他说。
我想起他昨晚说的那些话就问他上午到哪里去了。
“你说呢,我估计你是再也猜不着的,”他说,也不喝酒,只是盯着酒杯上的水珠看,“他在外面玩女人被我嫂子知道了,他想喊我去劝她。亏他想得出来,我早知道他这次请客不是无缘无故的。他竟然也像别人那样开始贿赂起我们了,你说可不可笑,他还是我哥了!”
他开始喝酒。可是一会儿他的愤怒就慢慢地低沉下去了,我看见他又变得忧郁起来。
“可你知道她是怎么说的,”他说,“她请我不要把这事告诉家里!她就是这样说的,她说,你不要让家里知道这件事,行吗?我哥在外面玩女人,可是她……”
我看见他开始哭起来,“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嫂子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可是却……我真恨我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可是我又能怎样呢?我只好安慰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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