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即是空》第32章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说。
“我原是应该帮的更多的,但我做不到,你明白。”
“的是,我明白。”
“以后你要开始自己照顾自己,”他说,“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
“我知道。”我说。
“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又说,“我希望你会是个新的样子,最好新的让我认不出来。”
我笑起来。
“你也要保重自己。”我说,“你不应该再胖了。”
他也笑了起来。我把帽子摘下来戴在他头上。
“给我的?”他又把帽子摘下来看,显得非常高兴。
“这让我想起了……”他说。
他站起来,在抽屉里翻了一会,然后把一个本子递给我。
“我自己写的,”他说,“这没有发表的必要。”
那是一本短篇小说集。打印出来,装订在一起,做得像本书的样子。在它的扉页上我看到有“赠苏明”几个字,还有《路加福音》上的一句话:
“你是我的爱子,我喜悦你!”
我说我会好好地读它。我站起来看了一眼钟,说我中午还有事,必须回去。
“当然,你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了。”他笑着说。
他把我送到门口。
“你回去吧。”我说。
“不要紧,我送送你。”
他开始说他最近在读托尔斯泰,对他的思想和经历很感兴趣。我听着他讲。等我们走到路口的时候,我又说你不用送了。
“那好吧。”他说,“下次见面该是明年了。那我们明年再见吧。”
“我们明年再见。”
“你要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我说。
我开始往前走。走了一会我听见他在喊“修士”,我回过头,他把棒球帽拿在手里,'奇‘书‘网‘整。理提。供'在空中挥舞。我也把那本小说举起来,然后我又往前走。我没有再回头看但我知道他一定还站在那里。等到我确信他看不见我的时候,我就跑起来。我跑得非常快,把那本小说紧紧地贴在胸口上。
第六部分色即是空
宿舍里一片黑暗。我躺在床上,感觉像脱却了身体一样。只有像空气一样的感觉在漫无边际的虚空里游动。过了一会,我记起了刚才的事,然后我就发现自己又掉在了地上,脑袋轻飘飘的,嘴里一股又干又苦的味道。我听见陈辉在打鼾,听见我自己的闹钟在一分一秒地走。我好像记起了什么,但一会儿又忘掉了。我这样躺着,等着它再次出现。我又听见闹钟在走,渐渐地我听不到了,然后我就想起了刚才忘掉的事。
《色即是空》第六章1(1)
我说中午有事并不是真的。我只是觉得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一路跑回到学校,坐在路边上大口大口地喘起,仍然想着刚才的事,然后我开始往宿舍里走。我没有吃午饭,躺在床上用毯子蒙着头,想着自己在路上一次也没有回头,然后有那么一会儿我又感觉自己的眼泪要流出来。我到四点钟起来,买了东西吃,然后去找刘云。她站在楼下等我。我把她的包接过来,开始往学校外面走。
“都准备好了吗?”我问。
“准备好了。”
“为什么东西这么少?”
“你没有算我。”她说。
我抬头看了一下天。乌云朝我们这边涌过来。我们进到一辆出租车里,这时候天色就渐渐暗淡下来。
“为什么这么急?”我又问。
“对我来说没什么急不急的。”
她穿着球鞋和牛仔裤,戴一顶红色的帽子。
“你要去几天?”
“我不知道,”她说。
出租车停下来。我看见司机从后视镜里看我们。
“是送女朋友吧?”他问。
我说是的,是送朋友。过了一会,我问他前面的塞车还会有多久。
“你们赶时间吗?”
“是的,我们赶火车。”我说。
他想了一会。
“我们从小路走。”
“行。”我说。
车子退出去掉了一个头,驶进附近的一个叉路口。过了一会,我们就看见道路两边灰蒙蒙的房子仿佛到了郊区。我们到了火车站,风开始吹起来。我付了钱,然后一起走到候车室里。还有十分钟开车。我原准备买站台票,但那里挤满了人。我直接进去,然后我们一起站在月台上。
“你带了吃的没有?”我问。
她说没有。
我在小卖部里买了泡面和火腿肠。这时候风已经很大了,碎纸片在我们身边像蝴蝶一样飞舞。天色阴暗。
“我还没有见过你那一位,”她突然说,“她叫什么名字?”
我说了阿如的名字。
“你们很合适。”她沉默了一会说。
“你怎么知道?”
“感觉,”她说,“只是感觉。”
有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子在我们面前飞起来,像具有了生命似的。我们一起站着,看着它在空中旋转,慢慢地落到地上,但是它又一下子飞起来,飞到站台下面的铁轨上。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她问。
“有,”我说,“但不知道现在说合不合适。”
“那就不要说了。”她说,对着我微笑了一下。
火车开始鸣笛了,乌云聚集在我们前面的天空上。
“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说。
“我知道。”
“尤其是要注意安全。出了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们。打给我和海燕都可以。”
“行了。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我把包给她。她站在车厢门口。
“你走吧。”她说。
“我再看一会。”
“不,你走。”她又说。
我挥了挥手然后走进地下通道。在检票处我被拦住了。
“没有站台票,是要罚款的。”检票员说。
我没有说什么,把钱给他,然后我在候车厅里坐下来。这时候雨已经下下来了,又急又大的雨点,人们开始往里跑。我一边看着雨,一边看墙上的钟。等我知道火车已经开走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再也呆不住了。我跑进雨里,叫了出租车。我只希望能尽快离开那里,越快越好。但是当我回到宿舍的时候,我已经全身变得湿淋淋的。我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就迫切地想要找什么人说话。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们都在准备明天的考试。我去找杨阳,他也不在。我听见“博物馆”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但是当我进去的时候,易军一个人在床上看书。
“你没有去上自习?”他问。
“没有。”我说,“我刚刚从学校外面回来。”
“你吃了饭吗?”
我摇了摇头。
“我也没有,”他说,从床上下来,“我们一起煮面吃。”
他把开水倒在电热杯里烧。过了一会,他就往里面放面条,还有盐味精什么的。
“不要太多了,”我说,“我吃的不多。”
“不要紧,面条撑不死人。”他说。
他又在面条里打了两个鸡蛋。等到面条的香味冒出来了,我们就开始盛起来吃。
我问他看的是什么书。
“《圣经》。”他说。
过了一会他问我要不要辣酱,我说不要他就往自己碗里加了一点。
“你觉得很奇怪是不是?”他说。
我说没有,我还说我自己也读过那书。
“但他们笑话我。”他说。
我吃着面条不说话。窗外的雨声又大又猛。一会儿雷声又响起来,把玻璃窗震得轻轻地响。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
“你信不信上帝?”他问。
我说我不信。
“我也不信,”他说,“但我觉得他说的有些话也很有道理,他说每个人都只看见别人眼中的沙子却看不见自己眼中的梁木。还有很多这类话。不过他说什么世界末日的话我不信,但是我也不知道我以后会不会信。我只是想为自己找到一种生活规范,我有时不知道该怎样生活。”
《色即是空》第六章1(2)
“这很好。”我说。
但他吃了一会就停住了。他抬起头看着我。
“我以前从没讲这事,”他说,又低头想了一会,“高中的时候我有一个同学,我们非常好。住在一个宿舍里,经常在一起聊天,讨论问题。有一次周末他回家,他家离学校不远。本来说好了晚上我到他家去,但我当时有些心情不好没有去。他就在那一晚出了事。我一直忘了不了这事。我没法原谅自己。”
“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可是如果我去了,也许他不会有事,也许他现在还是好好的。”
“你不要这样想,”我说,“也许你去了事情还是会发生。”
“我知道。可如果是那样,我就不会这样自责。我总是感到愧疚,你知不知道?”
我没有说话,窗外的雨声有一会听不见了。我发现自己的思想似乎又要溜走了。
“有很多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我说,“我们不能预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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