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生活》第66章


他的肚子早就空了,想到佛家净地,素就素吧。于是随服务小姐进了茶舍,拣通风
透亮的窗前坐下,从菜单上点了一个拍黄瓜,点了一碗素菜面。小姐问她要不要沏
壶山泉茶,周月摇头说不要了。
这间茶舍装饰还算雅静,座位之间都用透光的竹席间隔。此时没有什么客人,
只在最里的一个角落,有两个男人低声交谈。周月的目光被竹席遮挡,但仍能看清
那两人的大致轮廓。其中一人背部朝外,只闻其声,不见其面;另一人则与周月迎
面而坐,从垂挂的竹席边缘露出半个面孔。周月歪头去看,心中一叫,一眼认出那
半个面孔正是他要找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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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志富虽然面对周月,毕竟隔得较远,所以目光言语,都未留心。他和那个背
影正在谈论这家餐厅,在抱怨这里地处偏僻生意难做。而那个背影则另讲一套,指
责他管理不善推销不利,听上去是一副股东老板的腔调口气。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十
来分钟,说来说去话不投机,背影抬腕看表说还有事,站起来挟着皮包就要告辞。
钱志富客套地留他吃饭,他说不吃了,素的我也不爱吃。于是钱志富便也起身,恭
送背影出门,途中背影有瞬间侧脸晃过周月视线,周月只觉得那人有些面熟,姓甚
名谁却一时回忆不出。
周月透过窗户,看到钱志富将背影送出院子的正门,返身回来未进茶舍,冲茶
舍门口的服务小姐吩咐一声:“哎,你叫厨房给我炒一盘京酱肉丝,再来碗米饭,
给我送到后边去。”
服务小姐连声答应,钱志富走了几步又问:“哎,我老婆要的面你们送去没有?”
见服务员点头说早就送了,才又低头朝通往后院的过道走去。
这时,一位服务小姐把周月要的拍黄瓜送上来了,周月看都没看即快步起身,
出了茶舍,尾随钱志富向那条狭长的过道追去。
他在过道里追上钱志富,在他身后叫了一声:“请等一下。”他看出钱志富吓
了一跳,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周月和颜悦色地说道:“啊,对不起,您是钱志富吧,我叫周月,我是你小妹
的朋友。”
“我小妹?”钱志富疑惑地皱起眉头。
“就是丁优。”周月说:“麻烦您能不能给点时间,我有些事情想找您聊聊。”
钱志富一听丁优二字,脸上有些发白,神态也警觉起来:“聊什么,我不认识
你。”
“关于你小妹的事。”周月说:“咱们随便聊聊。”
钱志富扭身想走:“聊什么,没什么好聊的,你找错人了。”
周月追上去拦住他,这夹道窄得让钱志富难以脱逃。周月说:“你不关心你的
小妹,那你让我见见她大姐吧。她有些话让我带给她大姐的。”
钱志富使劲推开他,还是企图挤过去:“你搞什么,你认错人了,什么大姐,
这里没有什么大姐!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但他紧接着“哎哟”了一声,因为周月突然发力,用一支胳膊狠狠把他顶在墙
上,然后掏出了自己的证件:“我是警察!”钱志富脸色骤然一变,身体也一下子
僵硬住了。
凭借警察证的威力,钱志富不敢再跑。但他也没有跟着周月回到茶舍,而是带
他穿过这条夹道,进入了后面的一个院落。这个院落里有一组古迹般的石桌石凳,
周月就在这里开始了他的盘问。
他先问了钱志富在这家素斋餐厅里做什么工作,钱志富说他是做经理的。周月
问他怎么想起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开餐厅,他说是人家请他来的。周月随后言归正传
让他把优优最后一次去凌信诚家的过程再说一遍,他说已经向分局的同志说过,他
们也全都听过了。周月说:他们听了我没听。钱志富说:我在法院不是也说过了么。
周月冲他瞪了眼:现在我让你再说一遍!钱志富低头问了片刻,才很不情愿地开口
说了起来。
他说得极其简单,周月却问得尽量详细:优优在哪儿下的车,在哪儿买的防冻
液,优优买防冻液时他的车停在哪儿了,以及优优走进凌家之前和离开凌家之后与
他之间的每一句对话,都不厌其烦地—一问过。
最后周月问道:“你到法庭做证,你老婆知不知道?她对你去做证,是个什么
态度?”
钱志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出人意料地诚实:“她不知道我去做证,我没告诉
她实情。”
“为什么?”周月问。
“她一个家庭妇女,哪有这么高的觉悟,我怕她不能大义灭亲。她和她小妹感
情不错,她小妹杀的又不是她的孩子,告诉她她也恨不起来,弄不好还会恨我。”
“那你是怎么跟她说的?”周月说:“她小妹到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是
怎么跟她交待的?”
“我说你小妹干了这种事情,也太残忍了,弄得咱们都跟着她没脸见人。你要
还认她做你小妹,我就不认你了。我老婆开始总劝我托人去给她说情,可她也知道,
现在托人说情都要花钱,我们又没多少钱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她的小妹已经出不来了,为什么?”
“我老婆那人,神经太脆弱,身体又不好,告诉她不是让她再犯病么,她再犯
病还是得我花钱……”
周月打断他:“你不怕她早晚有一天知道是你把她小妹送上死路的,跟你拼命
吗?”
钱志富冷冷一笑,淡淡说道:“其实我告诉她也没啥,公安局检察院要我作证,
我能不作证么,不作证我自己就犯罪了。犯什么……包庇罪了。我坐牢了谁来养她!
我老婆现在这身体,什么都不能干,全靠我养着。只要我不把她甩了另找别的女人
结婚,她什么都无所谓的。”
钱志富既理直气壮又微微自得的笑意,让周月一时哑然无语。他从正觉寺回城
的路上,一直在可怜那个疾病缠身不能自理的弱女。周月后来对我说起他当时的感
想,他说也许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没做错什么,他或她之所以这样或那样是因为无
可选择。生存法则让饥饿的人只选择吃,让干渴的人只选择喝,让随时可能被遗弃
而死的人,自然而然地放弃亲情、道义和对他人的关怀,只选择忍气吞声的苟活。
周月问我,此时此刻,他应该选择什么?
我也回答不出。
后来我看到,周月又选择了一个周日,让梅肖英带他去大山子找了一次阿菊。
他借了一辆汽车,和梅肖英一起,带阿菊去了西山的正觉寺。这一次周月把车子停
在正党寺山门外的树林里,他和梅肖英都没有下车,他们让阿菊独自一人,走进正
觉寺的大门。他们带阿菊来的目的是让阿菊去见优优的大姐,把优优的真实情况告
诉她惟一的亲人。他们让阿菊尽量说服优优大姐,让她跟他们进城,去监狱探望一
下优优。
阿菊这一阵恰巧信了佛教,一下了变得特别虔诚。家里门厅供了佛祖,客厅请
了观音,每日晨昏三香五拜,还要做到日行一善。所以她跟周月小梅前往西山,确
实属于自觉自愿,既是帮助优优,也可顺道拜佛;既是“普渡众生”,又是“独善
其身”,大乘小乘全都占了,可谓一举两得。
周月和小梅没去拜佛,他们就在车里静等。等了大约半小时,等得小梅都紧张
了,才看见阿菊扶着优优大姐,瞻前顾后,象逃命似的从正觉寺的庙门走出,急急
地,甚至是有些跌跌绊绊地,向小树林这边跑来。周月轰地一声发动了汽车,迎着
她们开出了林子。
阿菊和优优大姐气喘吁吁上了汽车,周月和梅肖英一同回头与她简短寒暄。优
优大姐脸上惊魂未定,病容明显,她连连点头向周月小梅表示谢意,阿菊则在一旁
急声催促:“走吧走吧,我们出来她老公不知道的。”
周月挂挡松掣踩下油门,汽车刚刚开动,就听见有人高声叫喊:“拦住他!拦
住他!站住!”紧接着他们都看到钱志富不知从什么地方斜侧里冲了出来,拦住了
这辆汽车的车头。
周月只好把车紧急刹住,他看到钱志富叉腰站在车前,瞪着他和他身边小梅,
恶声恶气的腔调,却是投向坐在后排的女人:“你给我下来!我告诉你,你要不下
来,就别再回来了!老子不伺候你了!你吃里扒外跟着人家跑,有本事你就别再回
来!”
钱志富的叫喊和他们的这场对峙,吸引了四面围观。这一天正值周日假期,庙
门前多少有些远来的游人和当地的小贩,好奇的目光游移在这辆汽车和这位拦车叫
骂的汉子之间,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孰是孰非,一时无人能辨。
围观的人壮了钱志富的恶胆,这里毕竟属于他的地盘。他甚至不再拦住这辆汽
车的去路,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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