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上的花》第37章


“爸,我今天来,是有件事要告诉您。”仿佛下定了决心,封信慢慢的把话筒贴紧自己的脸。
“什么?”封华问。
“当年,你害死了阿寻后,我恨你,恨到想要杀了你。”封信轻声的,却一字一字,让每个音都清楚的传进封华的耳里。
他看着封华突然间扭曲的脸。
封华怒火翻涌。
即使是封寻出事后那些天,封信也从未这样大逆不道的直接攻击过父亲。
“但我更恨我自己,我竟然没有勇气杀了你,我甚至不敢像现在这样,大声的说出我有多恨你。”封信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小张惊讶的看到,这个一直表面平静温和的年轻人,眼里毫不掩饰的涌现出那么多直接汹涌的情绪。
“所以,我做了一件事,我偷偷摸摸的找了一个女人结婚,那个女人家里很有权势,施了一点点压,就让您判了七年。虽然当时您确实有重大的税务问题和其他经济问题,我不多此一举,您可能也会判刑。但我那么不放心,怕您神通广大会安全脱罪。”
封华猛的站了起来,双目怒张,嘴里发出咯咯咯的可怕异响。
六年了,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当年无论怎样托关系,散家财,仍然被判了重刑。
然而,真相却在这里。
他的儿子!
他亲生的儿子!
“小畜生!你这个小畜生!我宰了你,等老子出来一定要宰了你!………”各种不堪入耳的脏话从封华的嘴里倾泻而出,他嘶吼着摔了话筒,状若疯狂的扑向玻璃,额角狠狠撞上的一刻,发出巨大骇人声响。
小张和另外一个狱警迅速把他制住,像制住一条突然失控的狗。
没想到多年来老实规矩的封华居然也有这样一面,果然所有的犯人都是定时炸弹。小张这样想着,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
他看到那年轻人也已经怔怔的放下了话筒,所以,没有人听到他最后一句低语。
“阿寻,对不起。”
32、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手机的欢快铃声在客厅响起。
“喂!程安之!我的手机落在家里啦!我现在打车快到小区门口了,你给我送下来呀!”七春的大嗓门在电话里响起。
“遵命女王大人!我就下来啦。”我一边穿上外套,一边从沙发上拿起七春的火红外壳新款手机,顺便看了一下钟才八点半,昨晚一夜无梦,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的门。
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看到七春正在出租车后座上向我张牙舞爪的挥手,她身边还坐着一个姑娘,戴着夸张的大流苏耳环涂着艳红的唇膏冲我笑,我感觉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看着她们的车开成了赛车般呼啸而去,我不由想到最近我和她都各自早出晚归,竟然很少在一起谈心,连彦一回来的事都没来得及和她八卦,心里涌起了一阵淡淡的失落感。
反正已经出门了,我想了想,决定干脆去风安堂一趟。
去前没有给封信打电话,倒是在路边小店买了一枚纽扣电池。
风安堂的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带着微苦的警醒,染在来来往往的人们的衣襟上,钻进毛孔里。
我很喜欢中药的还没有煎熬前的这种气息,封信的身上就有着这样清淡的味道,宁静悠远,古朴明慧。
我进去的时候看到小岑正在一间诊室的门口帮忙喊号,大厅里病人很多,正是最忙的时间。
封信周一到周六几乎是全天出诊,但是即使经常工作到下班后,仍然远远无法满足慕名前来的病患。
我准备偷偷看他一眼就走,免得耽误他工作,却意外的发现他的诊室门口今天并没有挂他的牌子,挂的是另一个名字:封柏南。
那是封老爷子的大名。
封老爷子现在已经很少坐诊,封信一向孝顺,如果不是有特别走不开的事,比如要去外地开会或出诊,他都不会让爷爷来替班。
我瞅个空子拉拉小岑,她正在和一个意欲插队的病人百般解释,一扭头看到我,圆圆的脸蛋顿时绽开了花。
我说:“人呢?”
她会意的朝诊室里努了一下嘴,依稀能看到封老爷子一头飘逸的银发。
“不知道!”她朝我喊了一嗓子:“好像说是去妹妹那了。”
这时我好像看到封老爷子抬了一下头,不知道是不是看见了我,我心虚的朝边上闪了闪,想了想,对小岑说:“我来帮你看着号,你去药柜那帮忙吧。”
我一边把着门按挂号次序核对病人的身份,一边饶有兴趣的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
抱着孩子的愁苦父母,操着外地口音的面黄妇女,教授模样的老人,充满希望的年轻夫妻。这小小的诊室门口,仿佛是一个浓缩的世界,上演着各种心事,轮转着悲欢离合。
我想起自己得的那一次莫名的午后低烧,所有的仪器都无法检查出确切的病因,一次次的燃起希望却又跌回绝望,几乎在短短的一个月里,磨灭了人的所有意志与坚强。那种地狱般的经历,不是身临其境的人,大概永远也不能想象。
也就是那时,我辗转于无数病友间,在现代化的大医院里如游魂般飘荡,才知道,原来这看似人类已经上天入地的时代,依然有着那么多无法攻克的疾病,无法解释的症状。
在我的病始终无法确诊的那段时间里,我不断的被医生们推来推去,在各门诊间反复做着无意义的重复检查,那时我其实不怕死,我怕的是失去最后的希望。
只要有一个医生,愿意温柔的接待我,告诉我他还会努力,他不会放弃,我想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而现在,这些满怀着希望而来的病人,在他们的眼里心里,封信,是不是就是那一线希望?
来到这里的人,很多都是被现代医学抛弃,宣告无解的病人,他们抱着对生命的最后一线挣扎找到这里。中医长久以来被质疑被边缘,却又总在人们生命的关键时刻,承担着那一线生死幻灭的责任。
我第一次重新审视起封信的职业。
他从来都不是平凡的人,所有的选择看似平静,对他来说,却都总有背后的惊心动魄。
依稀间,仿佛看到多年前那衣衫单薄的少年,以头抵地,寂然失声。
我眼眶发热。
大厅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
排队的病人和家属都骚动起来,一个个伸着脖子朝外看。
然后就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扶着一个消瘦干巴的老太太颤颤的走了进来,老妇人的手上紧紧攥着一卷东西,深红的布面和金黄的穗子,竟似一面锦旗。
男人扶着老太太小心的挪动。
刚到诊室门口,就见老太太双膝一软,直直的跪下了,同时形如鸡爪的手将锦旗抖开,浑浊的哭喊声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响了起来。
周围的人都乱了,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我赶快伸手去搀老太太,没想到这老人看似瘦小,力气却不小,执意跪着,把锦旗高举过头,如同行古礼一般,双膝纹丝不动。
封老爷子也出来了,看老太太哭得伤心,一边矮身亲自去拉人,一边听那个中年男人翻译老太太的话。
原来老太太患有近十年的失眠症,失眠是常见病,但老太太症状之严重,令她几乎生不如死。十年来,她每天都要借助大量安眠药才能勉强睡个两三小时,而且有强烈的畏冷症状,连夏天都要盖棉被。
这样的病,不是绝症,但却如同附骨之蛆,一点点将人啃噬逼疯。
一次次求医,一次次绝望。
她老伴已逝,生无可恋,多次试图自杀,儿女不得不轮流陪守。
两个月前,在C城工作的儿子听同事谈到风安堂的封信,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将老太太接来一诊。
第一次问诊时,年轻的封信在老太太眼里,几乎没有任何信任可言。那么多名医都看不好的病,怎么可能在这样一个年轻人手里出现转机?
老太太原本就是爆脾气,当日见到封信后几乎当场大闹医馆,觉得儿子愚弄了自己,存心折磨她。
是封信的诚恳劝慰打动了老太太,他一次开出十二副药,让老太太一定试一试。
十二副药后,奇迹出现了,老太太的睡眠竟然真的有改变,虽然仍然要吃安眠药,但睡眠时间有明显増长。
之后老太太继续问诊过两次,一个月后,她几乎可以脱离药物入睡,畏冷症状也基本消失。
中年男人含着眼泪诉说着,我注意到周围的病患有些也偷偷的抹了眼泪。
也许病中的人,最能懂得病过的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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