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第33章


他掐灭了烟,将脱掉的衣服披在身上:“你这又是跟谁学的?”
厉从朝他眨了一下眼:“无师自通。”
“贫,”祝逢今道,“其实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眉毛上的伤,是怎么弄的?跟同学打架了么。”
厉从摇头:“就是被酒瓶子豁的,有天被人尾随劫了车。”
祝逢今皱眉:“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我说?”
“远水解不了近渴,我自己处理就好。我大概昏了半分钟,醒过来之后报了警、写了笔录,抢车的人是个醉汉,很快就被抓住了,车也找回来了,还好他只开走了几个街区,没撞到什么东西,除了这道疤之外,我好像也没损失什么。”
人在他乡的时候,似乎自然而然就懂了报喜不报忧的道理。
祝逢今不知道的是,他给厉从选择的那所学费高昂的私立学校并不是什么有包容性的空间,精英们的走动的范围很小,子女几乎都互相认识,厉从作为为数不多的黄皮肤,自然而然地,被隔绝在社交圈子之外。
厉从其实心没有那么脆弱。
季常青离世之后,再苦的日子也熬过来了,他那时每天只想着解决温饱,有没有朋友影响不大,小小的一个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也没什么问题。
可后来他的身边有祝逢今。
一个只知道苦的孩子,从某一天起就开始被喂了满嘴的糖,舌头被娇惯着,只能尝到甜味。
突然那些糖被人抱走了,他在原地,余下的每一种情绪都苦得发麻,连凉水都似乎是发涩的。
他做好了承受孤独寂寞的准备,可真正生活里完完全全都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想念如影随形,他走过的每一步路,前面都有祝逢今的模糊背影,它越来越深刻,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在排挤和孤立之中度过了一年,在那一年里,厉从学了很多数学,在所有的常青藤盟校里只挑了哈佛,学会了种玫瑰,风干花朵,用自己的方法攒了些钱,给祝逢今打了很多很多无声的电话。
如果要用一种东西去量化这种想念,厉从希望它是一片瀚海汪洋,再多一点点,就能奔流到祝逢今的身边。
还好最终将声音传给了祝逢今。
他其实不贪心。
只要现在就足够。
厉从云淡风轻,祝逢今心中却有痛意。
不是没有和厉从通过电话,嘘寒问暖得到的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回答,他像是在那里过得平安顺利,如今看来只是不想让万里之外的自己担心。
他才是年长的那个,所思所想却不如这个孩子周全。
不……是自己还困在过去,在名为失去的泥沼里深陷,不愿离开。明明睁着双眼,却还是刻意忽略了厉从的真心,所以听不出混着电流声里的细微情绪。
祝逢今直起身子,肩上披着的衣服被抖落。
“小从,我以前对你说过,不希望你太懂事,这句话适用于你人生的任何阶段。你开心与否、难过与否,都不需要藏在心里,请直接告诉我,我愿意听,希望你在我面前,能永远天真烂漫。”
他轻轻道,郑重而柔和。
随后,厉从感到一张绵软的嘴唇吻上了自己眉骨上的伤痕。
像一颗轻盈闪亮的心,落在眉间。
第32章 
吻很短暂,像是蜻蜓的尾部擦着水面,飞快地掠过。
却足以荡起涟漪,也能抚平心上那道深深的疤痕。
厉从怔愣了一小会儿,他眼中闪闪发亮,映着祝逢今的影子:“逢今,我好高兴,我现在……很开心,很幸福。”
祝逢今愿意听,他就愿意说。
他笑着凝望祝逢今平和的面容,声音却哽咽着,像被眼泪压住了似的颤抖。
祝逢今注视着厉从的双眼,觉得里面开满了金丝银线勾出的璀璨花朵。
明亮、夺目,只于此刻绽放。
也只属于祝逢今。
他终于忍不住再俯下身去,亲吻厉从湿润的睫毛与眼角。
“嗯,我听到了。”
之后下了两天的雨,第三天忽地被冻住,彻夜飞雪,给万物裹上素白的银装。
厚雪压垮了棵纤幼的小树,厉从踏碎了一路的雪,折了两根树枝,在路旁蹲了许久。
起来时双腿发麻,“噗”地一下摔进积雪里,他挣扎两下站起,用通红的手拍掉身上莹白的齑粉,拢拢脖子上的围巾,思忖了一小会儿,又摘下来。
祝逢今一年到头没有太多假期。
抛开家庭环境,财富和努力并非毫不相干,他虽然天资聪颖,却也比常人更加刻苦。人生履历三言两语就能写得漂亮,可那些浪费了不知多少墨水的废稿,并不为人所欣赏。
他八点上班,比普通员工到的稍早,下午六点左右能准时到家,忙时也会在公司多留几个钟头,但厉从回来之后祝逢今手里似乎就没有了堆积的工作,能在天色完全擦黑之前赶回家中,迎着端上餐桌的那几阵袅袅热气,厉从就坐在他的座位旁边,不时玩玩筷子,碰碰汤碗,然后被烫,猛地缩回手。
车快开进小区的时候,祝逢今发现路边静静地立着一个小雪人。
半人高,眼睛是两粒圆圆的小石头,鼻子是修整过的胡萝卜,小番茄对半切开,填在脸颊上充作红晕,嘴短短的,是用细细的一根树枝掰弯了嵌进雪里,在笑。
它的双手是两根树枝,向前伸展,就像是敞开了怀抱。
憨憨的雪人脖子上围着条深红的围巾。
至冷至寒的雪,堆在一起却是热的。祝逢今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围巾取下,仔细看了看,发现上面有些粗糙的手指印,周围足迹杂乱,其中的两枚最深,后边还有一大块凹陷。
这是特意堆出来,在等他回家么?
看样子还摔了。
祝逢今碰了碰雪人的红脸蛋,又去戳了戳树枝。
他知道,蹲在这里堆雪人,会比提前半个小时站出来在门口等他回来花费的时间更长。
厉从总是用最含蓄也最热烈的方式,告诉祝逢今,他很想他。
祝逢今微微攥住了手里那条有些湿漉漉的围巾,他轻笑,小声道:
“久等了。”
进门,陈姐已经上齐了菜,她过去接祝逢今的衣服,摸到那条湿乎乎的围巾惊讶道:“外面又下雪了么?怎么弄得这么湿,要不要喝姜汤?别感冒了。”
祝逢今摇头:“没。别担心,就只有这一块是湿的,您自己先忙,我有点饿了,先吃饭。”
他落了座,手肘擦过厉从的。
厉从没想到他会把东西带回家,问道:“围巾怎么……应该弄得挺脏了吧。”
“我会让陈姐帮我洗一洗。”祝逢今端起跟前那碗汤,手底觉得它热,却并不烫,显然是被盛出来晾了一会儿。
厉从有点不好意思,他摸了摸碗沿,想着不该把它留在下边。
这样祝逢今就不知道是谁堆的了,反正这里也有许多小孩子。
当面谈他做的这些蠢事,怪丢人的。
祝逢今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接着道:“它现在属于我。”
雪会化,到时只剩下些水痕,所以他才将能留得住的东西带在身边。
况且,就算没有这条围巾,祝逢今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高大又这么可爱的“小孩”。
他只会是厉从。
厉从的假期很短,新学期会在一月中旬开始,他挑挑选选,在一列航班里挑了最迟的那趟。
乘最早的航班来,坐着最晚的走,无非是想将时间空得多一点。
好留在祝逢今身边。
片刻的长久,攒得多了,好像就能更靠近永远。
假期还剩三天的时候,祝逢今特意将这段空闲腾出,让陈姐提前一晚泡软了豆子,打了两杯豆浆,这会儿正边啜饮边看报纸。
雪几乎已经化尽,视觉中的森森冷意消失,窗外风和日丽,天蓝得如同水洗,白云清朗,稀疏地高悬在上空。
厉从起得比祝逢今晚了一点,但也还是赶上了一杯温热的豆浆。
太阳晒醒他身上的懒虫,他席地而坐,腿别扭地蜷着,靠在身后的沙发上,仰头闭眼,从祝逢今这个角度,可以看清厉从脸上的细小绒毛和微微冒出的胡青。
看来还没完全清醒。
祝逢今笑,人到中年也不是没什么好处,起码觉少。
手里的报纸翻开一版,他动作尽量轻缓,放低薄薄一大张纸在空气里发出的噪声,另一只手去碰了碰厉从的马克杯,决定在温度彻底降下来之前叫醒少年。
回笼觉睡不太久,厉从被晒得脸干燥微红,迷迷糊糊睁眼,祝逢今的后背就闯入心间。
他的背绷得并不直,不比练了多年芭蕾的舞者,它挺拔,论肩背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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