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圣陶语文教育论文集》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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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四五十岁的人大都知道从前书塾的情形。从前书塾里的先生很有些注重方法的。他们给学生讲书,用恰当的方言解释与辨别那些难以弄明白的虚字。他们教学生阅读,让学生点读那些没有句读的书籍与报纸论文。他们为学生改文,单就原意增删,并且反复详尽地讲明为什么增删。遇到这样的先生,学生是有福的,修一年学,就得到一年应得的成绩。然而大多数书塾的先生却是不注重方法的,他们只教学生读,读,读,作,作,作,讲解仅及字面,改笔无异自作,他们等待着一个奇迹的出现—学生自己一旦豁然贯通。奇迹自然是难得出现的。所以,在书塾里坐了多年,走出来还是一窍不通,这样的人着实不少。假如先生都能够注重方法,请想一想,从前书塾不象如今学校有许多学科,教学的只是一科国文,学生花了多年的时间专习一种学科,何至于一窍不通呢?再说如今学校,学科不止一种了,学生学习国文的时间约占从前的十分之二三,如果仍旧想等待奇迹,其绝无希望是当然的。换过来说,如今学习时间既已减少,而应得的成绩又非得到不可,惟有特别注重方法,才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多读多作固属重要,但是尤其重要的是怎样读,怎样写。对于这个“怎样”,如果不能切实解答,就算不得注重了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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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阅读方法不仅是机械地解释字义,记诵文句,研究文法修辞的法则,最紧要的还在多比较,多归纳,多揣摩,多体会,一字一语都不轻轻放过,务必发现他的特性。惟有这样阅读,才能够发掘文章的蕴蓄,没有一点含胡。也惟有这样阅读,才能够养成用字造语的好习惯,下笔不至有误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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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图画,先要描写耳目手足的石膏像,叫做基本练习。学习阅读与写作,从普通文人手,意思正相同。普通文易于剖析、理解,也易于仿效,从此立定基本,才可以进一步弄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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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教育意义说,要使中学生了解固有文化,就得教他们读经史古文。现代人生与固有文化同样重要,要使中学生了解现代人生,就得教他们读现代文学。但是应该选取那些切要的,浅易的,易于消化的,不宜兼收并包,泛滥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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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文学的写作,少数中学生或许能够写来很象个样子,但是决不该期望于每一个中学生。这就是说,中学生不必写文学是原则,能够写文学却是例外。据我所知的实际情形,现在教学生专读经史古文的,并不期望学生写来也象经史古文,他们只望学生能写普通的文言,而一般以为现代文学之外别无教材的,却往往存一种奢望,最好学生落笔就是文学的创作。后者的意见,我想是应当修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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札记
摘录的这些语段都是自己十分认可的。例如,在教育和教学的区分上,自己也曾有过这样一段认识
语文教学是通过实际的教学手段,把对语言规律的总结,传授给受教育者并指导受教育者能够熟练应用的过程。这个过程主要是通过“教”(阴平)与“学”的互动来体现的。(在这个层面上,所有语言都有其共性,即相同或相似的形式、结构和运用法则。)语文教育的主要功能是“教”(去声)和“育”,也就是通过教导达到育人的目的。这就需要明确“育”的内涵是什么。而这个内涵不是规律性的原则,而应是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文化要求。不同的文化,所要达到的育人目标是不一样的。但从某一方面讲,二者本身就是一种“自然整合”的体现。“教学”的展开应是建立在能够体现“育人”目的的文本之上的,而反过来“育人的文本”本身也是要符合“教学”目标要求的。
以前和透明的蓝(姜元杰)兄争论时,也曾谈及目前的语文学科虽然不能承担所有精神方面的教育责任,但要承担主要责任的话题。所幸的是随着新课程选修课程的实施,历史课本和政治课本也已经向综合的文化传承方面靠拢了。
至于强调方法,其实也就包含着,完善语文学科的建设方面的内容。如果语文学科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那么与这套方法相对应的知识,不就是语文学科的独特的教学体系么?叶老的这个设想,值得我们去探索和总结。尤其是叶老在篇文章中还给我们留下了一些作业。
1、梳理私塾教育。叶老已经谈到了私塾教育中也很讲方法,这些方法是什么?我们以前没有足够的认识。还有叶老没有谈到的私塾教育中教材的优缺点问题。也值得我们去研究。
2、写作教学要注重“怎样”去些,阅读教学“多比较,多归纳,多揣摩,多体会”,这二者中的“怎样”和如此“多”的具体实施还需要我们来补充。
叶圣陶:论国文精读指导不只是逐句讲解
教书逐句讲解,是从前书塾里的老法子。讲完了,学生自去诵读;以后是学生背诵,还讲,这就完成了教学的一个单元。从前也有些不凡的教师,不但逐句讲解,还从虚字方面仔细咬嚼,让学生领会使用某些虚字恰是今语的某一种口气;或者就作意方面尽心阐发,让学生知道奔达这么一个意思非取这样一种方式不可;或者对诵读方面特别注重,当范读的时候,把文章中的神情理趣,在声调里曲曲传达出来,让学生耳与心谋,得到深切的了解。这种教师往往使学生终身不忘;学生想到自己的受用,便自然而然感激那给他实益的教师。这种教师并不多,一般教师都只逐句讲解。 
逐句讲解包括(一)解释字词的意义,(二)说明成语典故的来历这两项预备工作;预备工作之后,(三)把书面的文句译作口头的语言,便是主要工作了。应用这样办法,论理必作如下的假定:(一)假定学生无法了解那些字词的意义,(二)假定学生无法考查那些成语典故的来历,(三)假定学生不能把书面的文句译作口头的语言。不然,何必由教师逐一讲解?(四)假定读书的目标只在能把书面的文句译作口头的语言;译得来,才算读位了书。不然,何以把这一项认为主要工作而很少顾及其他?还有(五),假定教学只是授受的关系,学生是没有能力的,自己去探讨也无非徒劳,必待教师讲了授了,他用心地听了受了,才会了解他所读的东西。不然,何不让学生在听讲之外,再做些别的。“工作?—教师心里固然不一定意识到以上的假定;可是,如果只做逐句讲解的工作,就不能不承认有这几个假定。而从现代教育学的观点,这几个假定都是不合教学的旨趣的。
从前书塾教书,不能说没有目标。希望学生读通了,写通了,或者去应科举,取得功名,或者保持传统;也去教书,或者写作书信,应付实用:这些都是目标。但是能不能达到目标,教师似乎不负什么责任。一辈子求不到功名的,只怨自己命运不济,不怪教师;以误传误当村馆先生的,似是而非写糊涂书信的,自己也莫名其妙,哪里会想到教师给他吃的亏多么大?在这样情形之下,教师对于怎样达到目标(也就是对于教学方法),自然不大措意。现在的国文教学可不同了。国文教学悬着明晰的目标:养成阅读书籍的习惯,培植欣赏文学的能力,训练写作文章的技能。这些目标是非达到不可的,责任全在教师身上;而且所谓养成,培植,训练,不仅对一部分学生而言,必须个个学生都受到了养成,培植,训练,才算达到了目标。因此,教学方法须特别注重。如果沿袭从前书塾里的老法子,只逐句讲解,就很难达到目标。可是,熟悉学校情形的人都知道现在的国文教学,一般的说,正和从前书塾教书差不多。这不能说不是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阅读书籍的习惯不能凭空养成,欣赏文学的能力不能凭空培植,写作文章的技能不能凭空训练。国文教学所以要用课本或选文,就在将课本或选文作为凭借,然后种种工作得以着手。课本里收的,选文入选的,都是单篇短什,没有长篇巨著。这并不是说学生读一些单篇短什就够了。只因单篇短什分量不多,要做细琢细磨的研读工夫正宜从此入手;一篇读毕,又来一篇,涉及的方面既不嫌偏颇,阅读的兴趣也不致单调,所以取作精读的,教材。学生从精读方面得到种种经验,应用这些经验,自己去读长篇巨著以及其他的单篇短什,不再需要教师的详细指导(不是说不需要指导),这就是略读。就教学而言,精读是主体,略读只是补充;但就效果而言,精读是准备,略读才是应用。精读与略读的关系如此试看,只做逐句讲解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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