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圣陶语文教育论文集》第21章


训练文言文或外国文,情形也一样,不能和语言思想脱离关系。要能写文言,必须能说文言的语言,凭着文言的语言来思想;要能写外国文,必须能说外国的语言,凭着外国的语言来思想。文言或外国文并不是依据口头的语言,以及凭着口头语言来想的思想,经过一道翻译的工夫,才写成的。
我们平日都用现代语言说话,都凭现代语言思想;因此,依据现代语言的语体,无论在写作的人方面,在阅读的人方面,最具有亲切之感。这是普通教育必须教学语体的根本理由。教学语体的时候,语言思想的训练就有了具体的凭借;学习语体达到相当程度的时候,语言思想至少不至有粗疏或错误的毛病,同时就得到了人己交通(吸收和发表)的一种切要技能。语体必须切实教学,就是为此。
前面说过,现在虽是高中毕业生,写语体也还有很多毛病。其实岂但高中毕业生r就是评论家和文艺家,常常在报纸杂志上发表文章的,他们的文章也往往有或大或小的毛病。这种现象不仅表示大家的语体写作技能没有到家,同时也表示大家的语言和思想的训练还有问题。站在国文教学的立场上,对于这种现象不能不注意。要训练学生的语言和思想,使他们写出语体来不再有毛病,待到五年十年之后,报纸杂志上不再出现有毛病的语体,才算国文教学有了成效。就这点说,国文教学该把推进语体,使它达到完美的境界,作为“目标”项的一目。现在《课程标准》中并没有特别提出这一目,似乎应当补充进去。第三点,是“文言写作”的问题。依理说假如真能运用语体“叙书说理表情达意”,已经足够了,不必再写文言。现在《高中国文课程标准》“目标”项下有“除继续使学生能自由运用语体文外,并养成其用文言文叙事说理表情达意之技能”一目,要高中学生写文言,这是迁就现状的办法;办法的订定又从一个假定出发,那假定就是初中毕业生已经有了相当的运用语体的技能。所谓现状,指现在还有一些文章,如报纸公文和书信,用文言写作而言。那些文章原没有不能用语体写作的道理,但是其中一部分现在还用文言写作,却是事实。既然有这事实,为中学生将来出而应世起见,就教他们学写文言。这该是主张教学文言写作的最正当的理由。若说要学生写各体的古文,期望他们成为古文家,那是大学国文系都没有提出的目标,对于高中的文言写作显然不适合。至于莫名其妙的主张教学文言写作,说不出学生学写了文言为什么的,这里可以不谈。
如果承认前面所说,学生要学写的是报纸公文和书信的那种文言,那么,作为范本的不该是唐宋的文学,六朝的文学,汉魏的文学,甚至先秦的文学,而该是应用文言字汇,文言调子,条理上情趣上和语体相差不远的近代文言,如梁启超先生蔡元培先生写的那些。现在学生学写文言,成绩比语体更差,我想,就坏在把唐宋以上的文学作为范本。他们读那些文学,没有受到好好的指导,没有经过好好的训练,只是生吞活剥,食而不化;他们不能说那种文言的语言,他们不能凭着那种文言的语言来思想,怎么能写成那种文言:我们翻开学生的作业本,看他们的文言写作,总觉得毛病百出,几乎无一是处;若问所以然,全可以用这个理由来解译。进一步说,即使受到好好的指导,经过好好的训练,但是因为那些范本是文学,也只能达到了解和欣赏的地步,而不能就写得和范本相类。凡是涉猎过艺术部门的人都知道,了解、欣赏和创作不是一回事,能了解、欣赏而不能创作的,世间尽多;文学也属于艺术部门,当然不是例外。再进一步说,即使能写得和范本相类,但是学生将来出而应世,需用的并不是那种文言。现在报纸的记载不需要‘左传》和《史记》的笔法,公文不需要《谕巴蜀檄》或《陈政事琉》的派头,书信不需要韩愈或柳宗元的格调;因此,虽能写得和范本相类,还是没有达到国文科教学文言写作的目标。认清了教学文言写作的目标,知道学生要学写的是近代文言(也可以叫做普通文言或应用文言),不是古文言,尤其不是古文学;自会知道把古文学作为范本决不是办法。这是不能用“取法乎上,仅得其中”的说法来辩解的;古文学和近代文言是两回事,无所谓“上”“中”;古文学和古文学之间,近代文言和近代文言之间,才可以判别“上”“中”的等第。惟有选择上品的近代文言作为范本,使学生精读熟习,他们才能够写近代文言。这一点,向来不大注意,今后应当特别注意。为了教学文言写作,专选一些教材,分量要多,研读要勤。到学生能够说这种文言的语言,能够凭着这种文言的语言来思想的时候,他们也就能够写作这种文言了。
第四点,是“教材支配”的问题。按照前面所说,国文教材似乎应当这么支配:初中阶段,一部分是“文学名著”,着重在“了解固有文化”(“增强民族意识”和“发扬民族精神”也就包括在内);一部分是“语体”,着重在文字语言思想三者一贯的训练。高中阶段,除以上两部分外,又加上一部分“近代文言”,着重在文言写作的训练。这三部分教材中的每一部分,并不是在本身的目标之外,和共他目标全无关系。说明白些,从“语体”和“近代文言”之中,未尝不可以“了解固有文化”;从“文学名著”和“近代文言”之中,未尝不可以训练思想;从“文学名著”之中,未尝不可以得到些文言写作的训练,虽说要写得和“文学名著”相类,事实上很难办到。这里分开来支配,说“着重在”什么,只是表示某一部分教材该把某项目标作为主要目标的意思。这样点明之后,教材的选择才有明确的依据;当实际教学的时候,才有努力的明确趋向。
现在的精读教材全是单篇短章,各体各派,应有尽有。从好的方面说,可以使学生对于各种文体都窥见一斑,都尝到一点味道。但是从坏的方面说,将会使学生眼花撩乱,心志不专,仿佛走进热闹的都市,看见许多东西,可是一样也没有看清楚。现在的国文教学,成绩不能算好,一部分的原因,大概就在选读单篇短章,没有收到好的方面的效果,却受到了坏的方面的影响。再说国文教学的目标之中,大家都知道应有“养成读书习惯”一目,而且是极重要的一目。但是就实际情形看,学生并不读整本的书,除了作为国文教材的一些单篇短章,以及各科的教本以外,很少和书本接触。《课程标准》的“实施方法概要”项下虽然列着“略读书籍”的门类,高中部分并且特别提出“专书精读”,和“选文精读”并列;可是真个如此“实施”的,据我所知,绝无仅有。少数学生能和书本接触,那是为了自己的嗜好,或省遇到了偶然的机缘,并不是国文科训练出来的。试问,要养成读书习惯而不教他们读整本的书,那习惯怎么养得成?我们固然可以说,单篇短章和整本的书原不是性质各异的两种东西;单篇短章分量少,便于精密的剖析,能够了解单篇短章,也就能够了解整本的书,但是,平时教学单篇短章,每周至多两篇,以字数计,至多不过四五千字;象这样迟缓的进度,哪里是读书习惯所许可的?并且,读惯了单篇短章,老是局促在小规模的范围之中,魄力就不大了;等遇到规模较大的东西,就说是两百页的一本小书吧,将会感到不容易对付。这又哪里说得上养成读书习惯?
以上的话如果不错,那么,国文教材似乎该用整本的书,而不该用单篇短篇,象以往和现在的办法。退一步说,也该把整本的书作主体,把单篇短章作辅佐。单篇短章的选择,分记叙说明抒情议论几种文体;这几种文体在一些整本的书中一样的具备,而且往往就具备在一本之中;所以要讨究各体的理法,整本的书完全适用。就学生方面说,在某一时期专读某一本书,心志可以专一,讨究可以彻底。在中学阶段内虽然只能读有限的几本书,但是那几本书是真正专心去读的,这就养成了读书的能力;凭这能力,就可以随时随地读其他的书以及单篇短章。并且,经常拿在手里的是整本的书,不是几百言几千言的单篇短章,这么习惯了,遇见其他的书也就不至于望而却步。还有,读整部的书,不但可以练习精读,同时又可以练习速读。如此说来,改用整本的书作为教材,对于“养成读书习惯”,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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