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尔》第92章


奔走,又有多少人在浅水边望洋兴叹,多少人于高山之巅一俯众小……
她心爱着他们,却又对他们毫无感情,甚至远远地致以最不可撼动的冷漠表情;他们与她无关,然而在长久地看过青山绿水之后,她最想望见的就是那一张张全然陌生的脸。同一时间里,她又在毫无表情地看着她自己,包括毫无表情地不停流着泪。他们是她,她在他们的背影里看到一个个不同的她自己,同时又是一个个的他们自己;她是她,但她从未在别人的双眼里看到她自己,同时又于某些时刻里逐渐失去纯粹的她自己。所有这一切,又均不是她自己和他们能够强行控制。
她的双脚已被黏在那两个点上,整整半个小时。她的身体和心思却是在整个高塔之外的夜色上空漂游,一旦跌落,她将在永恒里永远地迷路。
有什么来自他处的行为,打穿了独属于她的围墙,带着轻柔而霸道的蛮力拆掉她精心营造出来的喧嚣之中的一方沉寂。
有人从她的后方抱上她的腿湾,撞出一股冲力,于毫无防备之间,她双腿的膝盖弯向了脚尖前方的玻璃。由于她的双手手掌按在面前的玻璃上,才不至于整个身体向正面玻璃倾撞。她示范刺激反应模式一般,即时转头俯视。
一个小男孩正在后边抱着她的腿,脸颊靠在她的左腿上。他也是即刻抬头,一排牙齿在夜光之中现出夺目的洁白。混血的黑人小男孩。他笑得灿烂,又于瞬间离开她的腿,从身旁朝她举起一枚圆形色盘式样的超大彩色棒棒糖。他把他的彩色糖果棒塞进她的左手里。又于另一个瞬间,他已将自己跑开,高挑的外国女人带走了他的小小背影,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从始至终,她只不过挪出了两小步而已,她也未来得及跟小男孩说出一句可爱的问话,他所有的动作其实也都是发生在一个瞬间里,她对这份甜蜜收受得实在有些措手不及。
她拿着棒棒糖,朝小男孩闪电般远去的方向观望。笑起来,又突然地落下泪来。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得不合常理,却又是那般无可言说的有情有意。手中的彩色棒棒糖,覆着透明的双层包裹,没有丝毫拆开过的迹象,彩色由中心一圈一圈地等量往外扩展。黑色,黄色,红色,白色,蓝色,绿色,金色……
他们向对方指点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为对方念出那吊人胃口的暧昧新闻标题,声音是经过克制的低沉,字词间的连音富有表演特质的夸张,语音停顿也一如事件本身戏剧性。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那场不久之前发生在对面的车祸,在这个高高在上的有限的闭合空间里。他们谦虚地俯下脸来,对屏幕上的内容致以信任或怀疑,几乎聚焦的光线在他们脸上投出带有情感色泽的明暗,不间断地在他们的眼镜上跳跃交替。却也总有一些人,对所有这一切,近乎冷漠地泰然处之,这几百米之下的世界,抑或更高的地方,以及那从未耽溺过甚至不曾被触及敏感神经的虚拟世界。
他们说,那场车祸中,当场奄奄一息两个人,且都已经没有进行及时抢救的必要。一男一女,都正处于黄金青年时期。两辆跑车,同一个品牌,不同的颜色,双方是剧烈地撞和被撞的不平等关系,两方的最终伤亡也均由对方间接造成。
高大货车之后的黑色跑车,在拥挤的公路上近乎亦步亦趋地随着前者匍匐前进。直至将要进入那个十字路口,它都没能够超越前面的那辆碍它前途的大型货车。那货车就像即使它踩上梯子也依然无法翻越的几百米高墙,它只能将它跟随,再祈祷着前方出现一条可以让自己自由狂奔的岔道,或是它即使伪善地自行在前头消失。领在最前方的同一品牌白色跑车,在获得行驶主动权的第一时间,就以超过一百三十迈的车速朝前方那宽阔的十字路口狂飙突进,驾车的年轻男人旁边的副驾驶上坐着一个相似年龄的年轻女人。那辆黑色的跑车,一直到最后,车内的音响中还高音播放着轻柔之至的西方浪漫提琴重奏曲。白色的跑车中,劲爆电音一如它施展出来的车速,激情四射,似恨不得挣脱那铜墙铁壁。驾车的年轻男人头部重伤,他身旁没系安全带的年轻女人呈现在头条上时,是背着镜头侧卧在远离跑车之外的地面上的状态。
他们说,黑色跑车中的年轻男人是刚就业没多久的当地一重点大学的硕士生,而生命一同跟着消逝的年轻女人是即将毕业但已经就业的另一所名牌大学的准硕士。需要对这场悲剧负起最主要的责任的驾驶者,是坐在白色跑车驾驶座上的多毛洋鬼子,他活该遭受几乎所有网民的谴责……
各种声音开始七嘴八舌起来,津津有味之下变成天方夜谭,演变至最后还挖掘出豪门三角恋情杀的幕后真相,已逝的年轻女人成为网络舆论批评指摘的不耻对象。甚至又由此联想到,当今世界上各大国之间明争暗斗的交锋,凸显出个人过分强烈的热爱幻想的天性。
祁安将那枚七彩棒棒糖藏进电脑包的外层里放好。拿出手机和耳机,听“NO FATE AWAITS ME”,从第一首开始,随机播放,音量不高,像是作为背景音而存在。
下到悬空观光廊,她换了一个方向观看。静静伫立的时候,感觉到有人经过一长段百米冲刺一般的助跑,极速冲过来,然后在她旁边重重地跺下来,运动鞋与玻璃的撞击声挤入她的耳塞。啪!像镲相击,叫人骤然一惊。
她想,从这里直接坠落下去,脑神经彻底停摆之前,也依然能够觉知肉体承受的痛苦吧。
顽皮而无惧于冒险的男孩子,仰头向她表白一个挑衅的眼神,嘴里吐出一个哼声,转而戴了手套的双手撑在透明玻璃的地面上,翻起跟斗。她像是见证着什么似的,看完了他的表演。在他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一身颓唐地贴在透明玻璃墙壁上朝里呆呆而立时,她才开始继续着自己的离开。
在即将结束向外开放时,她从上海城市历史发展陈列馆中走出来。塔外有人正在抱怨这并无如期而至之冰雪的天寒地冻。
☆、踏雪寻尔
祁安迎江而立,凭栏而眺,来自空旷的寒烈从侧面上空倾斜着剔来。身后海关大楼上的钟声击起了铿锵激昂,一下,两下,三下,在寒冷中延续着,直至第十二下,似乎预警着更加强烈的寒雪即将发动侵袭。
在最接近江面的地方,她看着对岸上那闪烁零星光点的高塔,笑起来,笑得很开心,被刺骨的寒风稀释了鲜红的嘴唇,笑得很用力,一刻也不能合上。体内那喜悦兴奋的神经,被那朵朵凭空而降的洁白雪花挑染到了最高点。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恰似空中那稀稀落落的雪花轻盈。飘到最上空,把整个将会素裹银装的彩色城市俯瞰,目光是那般的爱怜,像是欣赏自己心爱的造物。
祁安仰望着,感觉到自己已经流出泪来,又听见雪飘降在自己冰凉的脸上轻轻贴上肌肤时的摩挲声。眼前那一朵朵光芒跳跃到咫尺的睫毛之上,她哭得情不能自已,恍若置身于一席光影迷蒙的幻境。
她,望着对岸之上,那由一点一滴建成的华彩,褪去之后的黯然,笑着哭泣。她,像个孩童一样地不停笑着,又像个老人一样地哽咽暗泣。
他们日日辛勤工作的地方,又成为他们夜夜观赏的最美景致。而它们的美,永远都那么需要他们的认同和赞叹。然而纵使时代没落,那美也不会因此湮灭。它的美与商业无关,只因它们曾在他们的内心里深入过。日后,即使那条江再怎么浑浊不堪,它也依然是一些人内心中最圣洁而难以取代的海洋。它曾将不洁的河流容纳,又将污浊的人心涤荡。它属于所有人,他们一来就想将它看望,只因它一直在这里,而所有新鲜奇异都缘着它麇集。
一刻钟后,她退离至身后最接近海关大楼上大钟的地方,倾斜起手掌用指尖拂开木板上的一层洁白薄雪,就着一片窄小的领地将身子轻轻俯降下来,坐在大衣外套的底部边沿上。
像是退居幕后,像是隔着遥远的距离,她坐在最边缘将江边观景大道上往来的稀疏行人观望。即使嬉皮笑脸,那颗陪伴,那颗观赏的心,也依然行走得虔诚。她是多么的有幸,能够将他们望见。
感觉到大衣口袋里的震动,她伸手拿出手机,屏幕尚且亮着,是一条简讯,来自陌生的国际号码,是第一次在她手机上出现过的。祁安看着,回想着,惊觉它有一眼之熟。
“Ann,下雪的夜晚快乐,期待我们天亮之后合作愉快,我们会联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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