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潮》第86章


“你……”她想要立刻把这些传单撕掉,但对上那双冷漠的眼睛,她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虽然打着疗养院的旗号,可实际上就是用来关押一些不受控制的精神病的地方。
一份传单从她的手里掉下来,他低下头将其捡起来,“这里吗?麻烦您就在这里度过余生好了。”
他用极其平静的口吻宣判了她的最终结局。她想要失声痛哭,可抬起头对上那张黑白遗照的眼睛,她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是她应该承受的罪孽,她捂住脸庞,因为彻骨的仇恨和痛苦地哭泣起来。
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开端,他说了她不会死,她就真的不会死,她的余生只会生活在这种绝望的恐怖中。
因为她杀掉了自己唯一的孩子。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易淮不再搭理她,将她留在灵堂里,自己转身上了楼。
不止是她,连他都要被这阴郁压抑的氛围给逼疯。这栋屋子的每一处角落都让他想起过去的时间,想起他和罗弈的最后一次谈话,只有聂郗成的存在能够给他一点喘息的空间。
“我给你带了酒。”
在他二楼的房间里,聂郗成像来到自己家一样找出了玻璃杯,给自己和他一个人倒了一杯。
“喝一点酒,睡一觉,慢慢地忘掉这些事。”他摸了摸易淮的头发,“你会好起来的。”
这是他住在这栋房子里的最后一夜,在他的前面是新的生活和新的未来。
只要没有失去这个人,他一定会从悲痛中逐渐好起来。
·
下葬的日子定在十一月初。
本来更早就该让死者入土为安,但考虑到某个人的身体状况,易淮硬是把这个日子再推延了好几天。
天还没亮的时候,一夜未睡的易淮就已经收拾好了一切准备出发。
莫家倒了以后罗弈在这个世界上剩下的血亲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加上公司高层、其他不甚亲密的友人和一些生意伙伴都在追悼会那时来过了,所以他没有让太多人参与这最后的仪式。
算上陪同的聂郗成,这场葬礼最后只来了寥寥十数人,哪怕加上随行的保镖都难以凑齐一条长长的队伍,所以显得格外冷清。
墓穴的位置是费川和他一同选定的,送葬的路上,易淮看到一身黑衣的费川站在稀薄的晨雾当中,伤还没好全,脸色苍白得像个孤独的亡魂。
他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罗弈的离世而悲伤的那个人。易淮难过地想,他看起来就像是失去了一半的灵魂。
化妆师的技术很好,棺木中罗弈的脸颊微微地有些凹陷,不过半点不损他的英俊。那些往日里看惯了的阴鸷和冷漠都从这个人身上离去了,让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昂贵的手工西装遮住了那道夺走了他生命的枪伤,让他在生命的最后一程都能够走得安稳又体面。
灵柩被搬运到挖好了坑洞的墓穴这边,易淮没有再让工作人员帮忙,安静地拿起铲子一铲铲地填着土。
外界传言他和罗弈这对异姓兄弟感情并不算多好,但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明白,除了姓氏不一样,他们本来会成为一对很好的兄弟。
伤还没好的费川勉强帮着他填了两铲子土就感觉到身体的抗议。
“我来吧。”易淮朝着他摇了摇头,“他不希望你太勉强自己。”
“说得也是。”
微冷的湿润晨风迎面吹拂,易淮还是出了一身的汗。
费川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毛巾,望着头顶灰霾的天空,“我从他七八岁那年就认识他了。”
易淮擦掉额头上的汗,没有多说什么——他看得出来费川只是想找个人讲一讲心中憋着的话,至于对象是谁并不重要。
“他想过要当个飞行员,甚至还专程准备了好几年,罗叔叔知道了他的这个理想还专门给他打听了一下航空学校的招生条件……不管他想做什么,反正他没想过要当个整天打打杀杀的黑老大,更别提把命丢在这上面了。”
他的低声诉说中夹杂着泥土落在棺木上的沙沙声。
易淮将墓穴填平,然后和费川一起在旁边栽下了两棵松树。
“我想一个人静静,你能让我单独陪他说会话吗?”
对于他的请求,易淮没有太多异议,“好。”
“那边有人在等你。”
顺着费川指给他的方向看去,易淮只能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柏树林。
到底是谁在那边等我?他的心里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连带着一个想确认又不敢确认的猜测。
“我陪你去。”
看出了他心中的犹豫,聂郗成牵着他的手,拉着他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柔软的青草地上满是昨夜的露水,他们穿过一片繁茂的树丛,在小路的尽头看见了一座坟墓。
这是谁的坟墓?他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墓碑上有两个名字,左边的是罗冠英,右边的是……杨怡萱。
聂郗成也看见了这两个名字,倒吸一口冷气,“找到了。”
“我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易淮松开他的手,蹲在墓碑面前,轻声说,“我找到你了。妈妈。”
十多年未曾蒙面的生母,再见面已是阴阳两隔。
他想过无数种结局,唯独没想过会是这个样子——她的亡魂早已得到了安息,在这世上唯一珍爱过她的男人身边。
“你会幸福吗?”
他正对着墓碑上另一边的灰白遗照,那英俊随和的男人同样温厚地回望着他,而在记忆的尽头,他隐约记得有人曾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他。
他真的和罗弈好像,照片上的男人活脱脱就是罗弈的翻版。
“爸爸。”
他以为自己会很难把这两个字叫出口,但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他意识到这其实一点都不难,至少没有他想得那么难。
相同的血流淌在他的身体里,断掉的丝线再度牵连上。
“谢谢你们,也谢谢你,哥哥。”
他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要和自己的生身父母说,可最后真的能够说出口的只有这么一句,剩下的都必须留在心里。
一直到太阳升起来,他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和尘埃,站起来向着那树荫下等待的身影走去。
因为劳累和久蹲,他非常短暂地出现了幻觉,他看见那和他牵着手躺在柔软青草地上,被鲜红花瓣淹没又消失不见的少年。
——这一次我不会再忘记他的样子了。
“易淮。”幻觉消失了,留下的是成年男人该有的模样。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聂郗成,慢慢地松了一口气,“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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