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在远方》第29章


“好。”
沈叔北喜出望外,他连忙蹲下身看着对方,那双淡色的眼珠露出些微神采,虽然疲惫却的的确确的聚焦在沈叔北的脸上。
“任遥远,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瘦了。”也许是久未开口,对方的声音很小也不太清楚,沈叔北却喜极而泣。
修长的手指拂过眼泪
“哭什么?”
“高兴的,我高兴。”
天知道他有多高兴,这两个月他一直对着任遥远说自己的日常,即使没有回应也想继续下去,可是他也害怕任遥远会就这样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再也不出来。他不确定自己猜得对不对,他不知道要怎么开解对方的心结,他找过心理医生,得到的结论是童年或者有关母亲的臆想是最难治愈的。他有想过直接告诉对方,可是终究没有忍心,没关系了,在那条湍急的河流前他决定跳过去,陪他找到他理想的花园。好在上天垂怜,他还是能听见这久违的声音。
他小心的抱过去,像是某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
“好,我们去找那个地方。”
感受着对方的温度,任遥远只觉得恍如隔世。
其实他习惯了,小时候住的地方有一棵樱花树,他总是对着那棵树诉说自己的秘密。小男孩的秘密无非就是哪里有鸟蛋,哪里有蚂蚁洞,但是他不是普通的小男孩,没有人来告诉他哪里可以看见嗷嗷待哺的雏鸟或是倾巢出动的蚂蚁,他只有告诉那棵树:
“今天我看见了妈妈的绣球花。”
有一次他不知在哪里看到一个故事,树洞是树的耳朵,有时候风一吹过,耳朵里的秘密就会泄露出来,被另一棵树听见,一传十十传百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树都会知道这个秘密。
他害怕得发起高烧,怎么办,樱花树知道自己那么多秘密,他会不会告诉别的樱花树,自己说话时有风吹过吗,是不是世界上所有的树都知道自己私自去偷看馆长画画。如此惶惶不可终日,他再也没有对那棵樱花树说过什么。
自那以后他就习惯了,不会对那些有可能泄露的人或事诉说自己的情绪。有时能看见一个人的衣角,他直觉那是母亲不放心他,他喃喃,甚至能感觉到温度,只是那片衣角离开时,孤独比黑夜还要暗沉。
沈叔北给任遥远找来画具,他开始回忆童年的那一瞥。太遥远了,改了又改,总是不满意。
“有一个大概的样子就行,我们一个一个去找,我觉得你一看见就能想起来。”
任遥远沉默以对,依旧执着于某些细节,沈叔北宽慰自己这大概是职业病,况且现在他的身体状况也不能出院,找点事情做也挺好的。大概有了奋斗目标,任遥远也开始积极配合治疗,除了药物他同意接受心理辅导,每次出来脸色都不太好,但总算不再抵抗。
“遥远,我们找到那个地方以后,你想做什么。”
沈叔北看着他因为不满意房顶的颜色而重新换了一张纸时问道。任遥远停顿了一下,没有答话。沈叔北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拿起被抛弃的那张画仔细研究起来。
“如果是你,你会想做什么?”任遥远突然反问
“我不知道,我没有这样的体验啊。”
“想象一下,你一直想找到一个地方,找到之后你想做什么。”
“你一直想找到那儿吗?那个有绣球花的地方。”
“我,我其实也没有,以前只是好奇,其实好多年都没有想起了。”任遥远停下手中的笔,有些迷茫“我是不是不应该花这些力气去找它啊?”
“找不找,能不能找到,要做些什么,其实都不重要,是不是?”
沈叔北有点紧张,就像拆弹的时候面对两颗线,剪错了就爆炸。
“嗯。”
任遥远点了点头,沈叔北松了一口气,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笑了笑。
任遥远忙着回忆,沈叔北也没闲着,根据那些废稿他大致规划了一下路线。
日本镰仓和京都的绣球花最负盛名,任遥远母子一直生活在京都,这是搬家后的结果,所以他们应该在镰仓相识。画中的绣球花只有一种颜色,稍微查一下就有结论。
等医生确定任遥远基本恢复正常后,两人就出发了
“明月苑吗?”
“嗯,这里最著名的就是它的明月苑蓝,你的花只有一种颜色,很有可能就是这里。”
任遥远点了点头。
绣球花期正值梅雨季节,他们到时赶上细雨,落在身上毛茸茸的。明月苑小、静、清简纯粹,一片如水光深浅明灭的蓝,正是因为这里的花色单一,反而显得纯粹。最难得是与整个院落的规划相得益彰,移步换景,虽始终被花海包围,仍要觉得看不够。任遥远似在张望又有些失神,亦步亦趋,他在找一个人日复一日牢记的地方。
两人沿着紫阳步道一路向上,直到看到一处明月窗,任遥远顿足,霎时泪下。
沈叔北紧握对方的手,感受到对方的颤栗。
明月苑因明月窗而得名,一窗可窥四季,此时此刻满月型的壁窗外正巧括进两簇紫阳花,那两簇花,即使在沈叔北看来也和任遥远的那画所差无几。雨落在花瓣上,堆起来形成小小的水珠,那晶莹剔透的水珠里仿佛有一个少女巧笑嫣然。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第32章 不要相信任何人
沈叔北抱着任遥远,雨落在肩头,两人却浑然不觉。周围是朦胧的紫阳花海,这也许不是什么相爱的好地方,紫阳花代表的一直是残忍善变,这大概是爱情中最不可承担之重。
“她对我说‘不要离开妈妈’,当我离开日本后,我就知道我离我的承诺越来越远。她有时候希望我去替她拿回那些她得不到的东西,有时候有憎恨我身上流着那个人的血。我其实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只知道我没有办法满足她的要求了。”
“我以为是因为我要和别人走了,她才先不要我的,虽然后来我明白和我无关,准确来说从来都和我无关。她爱他,所以想留下他的骨肉,想借这个孩子挽回他的心,想让我替她活在他的身边,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曾经有这么一个女人。他不爱她,所以根本不在乎她生出来的是谁,只要是个男孩,就可以继承他的事业,完成他未尽的理想。”
“我终于想清楚,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沈叔北没有办法安慰他,在雨雾中他觉得怀中这个人正在一点一点消失,而自己无能为力。他不甘心,任遥远又何尝不是。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用手拂过他的脊背,只有感受到织物下细微的突起,才能确信这个人实实在在的存在着。
两人去了京都,有一场伊藤若冲的画展任遥远说想去看,难得他有兴趣,沈叔北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连夜赶了过去。
“他的画总是定格在最有生命力的一刹那,用几年的时间观察积鸟鱼虫花树,最终形成动态的信息,草木国土悉皆成佛,只有意识到天大人小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任遥远在沈叔北耳边讲解,前所未有的神采奕奕,仿佛这些画里的生命也注入到他的身体里,“伊藤先生说过‘千载只待具眼者’,他不被流派和规则所束缚,只创作自己心中所想,将那些孜孜不倦汲取的各色文化用自己的方式重塑,在那个信息封闭的时代反而让人刻骨铭心。”
任遥远兴致勃勃的看了每一幅画,每每看到奇特之处必然向沈叔北细细道来,不过这世外桃源般的悠闲不过持续了两个小时,任遥远的电话就响了。
沈叔北看见任遥远脸色变了变,不过还是接起了电话
“秦伯伯。”
对方不知在说什么,任遥远一直点头称是。
挂断电话,任遥远平静的说
“回去吧。”
沈叔北不想让他去,再去受人摆布,可是他没有立场开口。他只是心疼,对于对方而言这应该是家常便饭吧,找一个地方把伤口掩盖好,再接着若无其事的如常人般挣扎,至于那伤口,只要流的血没有污了衣服,就任由它裂开吧。
任遥远进了泰华,沈叔北也回了公司。一切又回到正轨。
沈叔北以不放心他独自一人为名,顺利登堂入室,原本指望任遥远在家洗手作汤羹,可是不知是任荣吩咐还是惯例如此,沈叔北在家的时间比他还多。对方时常应酬到深夜,由秘书送回来,醉醺醺地泡在浴缸,他从来不倾诉自己白天的事,不过即使在酒精的驱使下他的眉头也从未展开,想必一定不算愉快,而沈叔北若想问也一定会被岔开话题。他向来极能忍耐。
“你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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