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劫录》第180章


才分手半个多月,我不会不记得此人的,这个杲航带回来的人姓服名济,正是昆惋商团的助手。据服济说,孤人岛畔的海水最宜养殖珍珠、玳瑁,昆惋也在那里圈了大片的海场,最近海场似乎出了些事情,她准备亲自前往处理——“既是两位学士要去孤人岛,不如乘坐我们的船吧?”
服济竟然还带来了此次出海所乘货船的详细资料,什么长宽、载重、吃水、千钧数、排水量、航速,等等,一一指点着说明。他就差没拿来宣传册子了!我一边假装倾听,一边瞥眼望望杲航,脑海中突然想起了昆惋在大荒之野中说过的话:“我身上流着纯粹的茹人之血,茹人有穷极阴阳两界之能,我之眼中所见,和你们所见到的,往往并不相同。你的同伴,在我看来,他的目的并不是萦山,也不是南海呀。”
什么“茹人之血”,什么“穷极阴阳两界之能”,她分明和杲航早有勾结。不是杲航一人,而是杲航和昆惋两人,一步一步地将我诱入这个圈套,引我去孤人之岛,寻找什么异界之门。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有什么用意,想要我的协助,何不直接明言?虽然我心里很清楚,如果在岿山上就直接说要去孤人之岛,我是断不会从行的。然而,我非学界泰斗,更不是至圣仙师,邀我出山,用得着花费那么多心思吗?
想到这里,本该愤懑和疑惑堆满心胸,在得不到更圆满的解释之前,不再向前一步才对。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听说昆惋也将同行,我心底却油然而生一股惊喜,瞬间就冲淡了所有不快。我不是世间名流、权重的政要,也并非腰缠万贯,他们就算下个圈套,又能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我往日与人无尤,近日与人无怨,上溯至可考的先祖,也没有什么旧仇隐恨,他们也没道理谋害我的性命——若想谋害我,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吗?只要诓我下了岿山,杀我就易如反掌。
我知道自己是在给自己找理由,因为内心深处希望再能与昆惋同行。我是迷恋上那个女人了么?自己却又不愿意承认。但无可否认的,如此美丽的女人,若能与她同行,将是身为男性最大的乐事——即便并不抱任何妄想。
“难得巧遇,一客不烦二主,就乘坐他们的船吧,如何?”服济介绍完毕,杲航目光殷切地问我。我淡淡一笑:“随缘吧。价钱方面,交给你了。”此后的一应旅费用度,就都交给杲航吧,他千里迢迢把我骗到这里来,还打算骗我去杳渺不可测的海上,难道还要我跟着自掏腰包吗?世上哪有如此蠢人?!
两天后,我们整理好行装,跟随服济来到港口,见到了那条船。我前此从来没有想到会看见那么大一条船——虽然早听服济讲解过基本参数,但冷冰冰的数字和亲眼目见,感受是全然不同的——这条钢铁之船,仅从水面到甲板就有三丈高,由首至尾应在四十丈左右,客舱共分四层,一层在甲板下,三层在甲板上,据称甲板下还有面积逾此十倍的巨大货舱。
缘梯上船,昆惋已经在甲板上等候着了。她依然裹着头巾,包住银发和玉颊,只露出漆黑闪亮的一对明眸。我在脑海深处搜寻记忆,试图回想起她的容貌,但除了一个“白”字外什么都想不起来,终究她在我面前揭开面纱,展露真容,前后也不过两三次而已,并且都是倏忽一瞬。
她并不象初见时那样穿着暴露,而如同身在大荒之野的晚间那样,裹着一件雪白的皮裘。只是虽然海风袭来,透骨生凉,终究不如晚间的大荒之夜那般寒彻心肺,看上去皮裘之内穿着必少。我偶尔瞥见她露在皮裘外一抹白皙柔美的脖颈,突感头脑一阵眩晕……
昆惋仍用她那如同明珠滚玉盘的清脆声音招呼我们,命令从人接过了行李,然后引领我们进入客舱中她的宿处。那是一间长宽各两丈余的大舱,装饰精美,布置豪华,我才迈步进入,突然眼角一晃,看见了正面墙边摆放着的一样物品。
“这是……”我的目光如同被磁铁吸引住似的,再也挪动不开,并且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六章、心内塔
词曰:难留塔影在湖中,心已空,何须寒雨何须风。
我仍然记得那个荒诞的梦境,雷雨、暴风,漆黑背景下漆黑的高塔……现在这高塔就在我的面前,虽然它不是漆黑的,虽然它缩小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我知道,我清楚地知道,这就是那座塔。
我时常做一些奇特的梦,或许因为好奇心太重,白昼妄想无穷,所以晚间才会有怪异来频繁入梦吧,但只有那个梦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不,准确些说,是在梦中无由而生的大惊大惧,使我不时会战栗回想。我曾经试图在纸上描画出那座高塔的形状,然而不行,漆黑背景下漆黑的塔,只在闪电一瞬间才能看清形貌,这一瞬间虽然深刻脑海,却始终无法在纸上复原出来。
大荒之野中,藉着蜃冢,我又一次见到了那座高塔,此刻它已经不再隐藏在黑暗中了,在荒茫无际中显露出了彻底的真容。然而,那极度震撼中的短暂相见,仍然无法使我描绘出它具体的形貌。
直到我在昆惋的舱房中见到那个模型,那具体而微的高塔,利用现实中清醒的头脑,才得以对照梦境和幻境,看清楚它的形状。这座塔,不属于古往今来我所知道的任何一种建筑风格,从其外部也无法算清总共有多少层。如果底层的主厅果如梦中所见,那么仅这一层,直径就应该超过百丈,高可能是二三十丈,同比放大,这座高塔起码有六十层,超过两千四百丈,竟然比萦山还要高峻!
这座模型,塔底还不足半尺,大小不过一拳,但高过八尺。若在真的塔下仰视,不见其怪,但此刻正面直视模型,细长如竹,似乎随时都会倾倒。梦中的高塔,门上、柱上、檐间、壁间,全都盘曲着无数狰狞的塑像,模型因其太小,完全无法体现。塔之各层,俱不规则,或凸或凹,或圆或方,或四向或八向,但隐约若有规律可循,于不规则中亦可见均衡。
骤然见此模型,我神思清明,却又恍然身处梦中。这真是人间之物么?它真的有原本的实体么?难道我梦中所见、幻中所见,并非无由之物,并非凭空妄想?我隐约觉得,此物与我大有因缘,与我此来南海,也包含有无限深意。
我不知道自己观察了这座模型多久,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弯下腰去,又是何时转过头来的。茫然中,我努力地挣扎,挣扎着从惊愕、疑惑中脱离出来,我问昆惋:“此是何物?”因为蒙着面,并看不清昆惋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回答:“这是宇宙。”前后左右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我们所身处的整个世界,再加上无穷的异界,形成一个完整的宇宙。
据昆惋解释说,在茹人古老的神话中,宇宙是混沌中一座高塔,塔中十万万万间隔,就是十五千万天地十万万万世界,有十万万万神灵守护着这无穷世界,也就是塔上无数形貌怪异、盘曲扭动的塑像。
据说古茹人智者有缘见到宇宙的全貌,因此做下这个模型,以木刻成,涂以金漆我再细看那座模型,果然斑驳陆离,尚有金漆残留。但茹人之被人类征服,已经数千年过去了,有什么木料可以历经千年不朽不坏,仍然保存着完整形貌呢?
既然知道是古物,我当然不敢去触碰其实以这模型的形状奇诡,以它相应我梦中、幻中所见,我本就不敢有所接触。我望望昆惋,因为看不清神情,无从判断她是否说的真话,以及是否把所知道的合盘托出了。再转头望望杲航,他也正在望着我,目光中隐含着一丝诡秘的笑容。他并不感到惊愕么?他其实早就见过此物了吧!
人在某些时候,真的会福至心灵,突然间将原本看似毫无关联的事物统合起来,从而接近真正的大道。我脑海中瞬间灵光一闪,于是抬起手来,指着杲航的面孔,直截了当地询问道:“孤人岛上,并非毫无遗迹,但不是孤人的遗迹,而是茹人的遗迹吧。你们是从岛上得到此物的吧。”杲航抚掌赞叹:“闻弦歌而知雅意,卿之谓也。”“我既已经上船,就不会再离去,”我继续问道,“你们究竟要找些什么,为什么要我相助,就请明言吧。”事情的真相,在昆惋和杲航两人的叙述中,大致是这样的茹人早在威王朝初期就被诸侯彭刚彻底征服了,但这并不是说,所有茹人都甘于接受人类的统治,事实上,茹人多次在王朝内部掀起暴动,直到威朝末期,随着奴隶制度的被废除才逐渐融入人类社会。
今天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茹人了,他们早已被人类同化。不过换个角度来看,或许也不能说还存在着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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