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镣》第35章


桑多很想再规劝什么,但他已经做不到了。他的胸腔里都是怒火,让他根本再没有办法冷静说话。于是他不说了,他大踏步地走出房间,一间一间房拍过去。
他用力地扯动铁链发出刺耳的声响,那声响在空旷的走廊回荡。
这声音仿佛也在嘲笑桑多,让桑多走了一圈,却一扇门也没打开时,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他真的是多余,太多余了。他为着这些难民的生命着想,为着这群或许能活下来的战犯着想,为着一条能让更多的生命留存下来的活路着想——可他却没有想过,这群人到底想不想活。
如果他们不想活,那他所做的一切也毫无意义。
他不过就是最微不足道的一员,他又如何能凭自己扭转乾坤。
从他刚来特管区的那一天,索坦松就告诉过他,每一天都告诉他一遍,听得耳朵都起了茧——不要让大家不舒服,你这么固执,大家都不好做。
是的,桑多就是固执。
当他看着那些人被虐待致死,看着他们哭泣着匍匐在脚边,看着他们一无所知地走进铁丝网,看着他们尖叫着被拖拽进那些牢房里,遍体鳞伤地挂在树上,或者像肉块一样层层叠叠地堆在广场——那一把火真他妈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难受。
为什么自己明明是人,却要对另一个人这样。
他做不到,他接受不了,他痛恨那种劈啪作响的声音,每一下声响似乎都在将一条生命燃爆。
他当然知道莱文国的考虑,比奇是好的,但不保证所有难民都是好的。科里亚是好的,但不证明他的同伴就不会冲到街上打砸抢。奈特是好的,但不意味着所有被碾碎的灵魂都能像其一样重组。
何况还有像维迪拉一样被某些人利用,迫不得已去加害同伴的存在。
桑多知道,桑多都知道。他甚至知道这是自己打报告申请下来的特管区,是他为了废除轮岗室而掀起的战争,是他为了让那些人不再被当成畜生一样对待,才让这里拉上更加严实的铁丝网。
而现在,他把活路送到了这群元老面前,他们要做的并不多,只是点个头而已。
一条是死路,一条是有可能活下来的战争之路,为什么不能妥协一下,为什么不能稍微退让一点。
老天,桑多到底还能做什么,到底还应该怎么做!为什么他就能妥协那么多。
凭什么他就需要妥协那么多。
比奇听到了声音,一下子从房间跑出来。他冲到走廊的尽头抱住了桑多,他说回去吧,长官,是我错了,我不能要求你这么做……是我错了,我们回去吧。
桑多无言以对。
桑多知道这不是比奇的错,因为如果他再选择一次,或许每一步还是这么走。
因为他总觉得自己还能再努力一下,还能再争取一下。
否则他会不安,会后悔,会不甘心,会对不起自己。
也就在这时,最靠近他的一扇门开了。
“你是桑多,”杰西的脸从黑暗中显露了出来,他解开了铁链,点点头,朝桑多示意——“来吧,我也想和你正式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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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了这一步,桑多会做尽自己能做的。
是的,哪怕奈特不相信,哪怕比奇不忍心,哪怕所有人都认为桑多不会——但实际上桑多会,哪怕他自己都难以接受。
比奇可以抱着别人的大腿哭求,桑多又有何不可。人与人之间的高低贵贱,有时候真的没有那么大的差别。
当他知道杰西想要的是什么后,他的行为出乎了杰西的预料。
他根本没有犹豫,朝着杰西弯下了膝盖。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下跪了,他这一路几乎就是跪着走过来。
他不停地想要从地上站起,可不停地有手将他重新按下。那是暗中排挤他的人,那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人,那是仗着自己的强硬作威作福的人,那是嘲笑着他的固执,他的教条,他的不通情达理,他的自以为是的人。
尊严是很可贵的,可在他的眼中,他还有更看重的东西。
杰西既震惊又佩服,同时目瞪口呆的还有其他在场的元老。
他们望着桑多的举动,没有人说话,所以只有桑多说。
桑多告诉他们,我什么保证都给不了,所以我需要你们先赊给我信任。
我会去努力为你们谋求这份担保,担保你们的鲜血不会白流,担保你们为莱文而战之后,活下来的人便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我的尊严和你们一样可贵,此刻我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兄弟,所以请记住我现在给予你们的尊敬。不要让我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不要让我觉得这样的付出不值。”
他的膝盖压在冰冷的地面,隔着裤子也让他感觉到寒冷。但如果这么做真的能达成他的目的,那他心甘情愿。
他不是为这一群战犯低头,而是为了那一条打开未来大门的钥匙低头。
杰西说,我们不是为莱文而战,如果非得说,我大概愿意为你而战。
回到宿舍的过程中,桑多一直没有说话。
他的行为成功了一半,他得到了元老的支持,那他相信从这一刻起,站在他桑多阵营里的人就不会再被莫名其妙地杀死。毕竟这群元老有着通天的本领,只要他们真正施展拳脚,阿诺瓦的特管员不是他们的对手。
桑多保护了支持他的人,可如此的代价——他不知道该称之为大还是不大。
比奇从后面抱住他,心里乱得不行。
他不停地道着歉,他说这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如果他知道去东区请求帮助会为桑多带来羞辱,那他绝对不会提那愚蠢的建议。
他从始至终都是仰望着桑多,他又怎么敢想象桑多为了保住他们这群牲口,向一群战犯低头。
他做了什么,唉,他做了什么。如果可以交换,他宁可跪下的是自己,宁可承受羞辱的是自己,宁可不要桑多的拯救和帮助,不要那保护的羽翼和他自以为始终强壮的堡垒。
那一刻比奇已经彻底爱上了这个人,或许在这个地方谈爱真的很微妙也很奇怪,但那种发自内心的痛,让比奇难以自控。
桑多让他不要哭了,但比奇还是哭。
于是桑多把他扯过来,擦掉他的眼泪。他说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你跪了那么久,我跪一次又怎么样。
比奇说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是奴隶,你是长官。
桑多说,在此之前呢?在此之前你是什么?
比奇答不出来,哪怕他知道桑多想听的答案。
桑多捋着他的后背,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你答应我吧,以后不要随随便便就抱人大腿了,”桑多亲吻比奇脸上的泪水,再捏着他的下巴——“你知不知道,你扑到那个警卫员跟前的模样,真让我恨不得直接拎你回来。”
比奇愣了,他当然不知道,因为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习惯了。
他点点头,更加用力地抱住桑多,他将头压在对方的颈窝,把眼泪全擦到军大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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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东区的支持,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阿诺瓦并不傻,当他看到东区开始拆卸那些窗户上的铁丝网,看着他们往北区C栋的方向走,看着他们和桑多打招呼甚至坐在一起吃饭——不用明说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诺瓦十分恼怒,但此刻他并没有多余的办法。
何况说到底,让特管员相互残杀还容易接受,而这些难民本来就来自于同一片地方,甚至就是街坊邻里,让他们相互之间架起一道墙甚至彼此相互陷害,就实在太让人难以下手了。
阿诺瓦当天晚上便试着召集自己的人手,他打算再干掉几个东区的元老来示威,可惜整个北区都布满了东区的人,他们或在林子边缘走来走去,聊天抽烟,或待在走廊喝一口酒,到处闲逛,让阿诺瓦的人根本召集不起来。
不过要真以为阿诺瓦把这哑巴亏吃了,那就错了。在无法大规模进行反击时,他故技重施,照例选择抓住落单的元老。
虽然那些元老们伸手非凡,但只要自己的人够多,他就不信三五个人还对付不了了。
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在这样势力的倾斜的情况下,如果没有一场绝对性的胜仗来把局面扳回来,那天平只会越来越偏。
头几天或许没人敢做声,但当有了第一个往桑多阵营跑的难民,有了第一个向桑多通风报信的特管员之后,这个闸门就打开了。那些原本就看不爽阿诺瓦,但臣服与其淫威下不敢作声的人,慢慢地开始往桑多的阵营走。
再过几天,一些摇摆不定,不知该支持桑多还是支持阿诺瓦的人见着势头不对,也逐渐向桑多的阵营靠拢。
于是这水流越来越大,而水流越大,破口也就越大,继而再次让水流增大。
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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