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歌姬》第167章


做了万全的准备,开门进屋,随即显露出重逢该有的喜悦,却发现我这辛苦的演绎根本无人欣赏。
司马洛睡着了,他和衣躺着,似睡得很熟。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望着他。
这是在我预料之外的见面方式,却是最让我轻松的一种见面方式。也许在我潜意识里,早就明了,我,是没有能力让他高兴的。我,本就是他一切苦难、一切伤痛的根源。
有了这层认知,承认了这个事实,所以,我看得见他,他看不见我,这样的见面,挺好,真的挺好。
我告诉我自己,只要再看一眼,再看一眼我就离开。可是这一眼,想要收回来,真的很难。这一眼长得,便是一万年也还是不够。
司马洛睡得极不安稳,即便在梦里,他纠结的双眉也未曾松开。我只是想帮他,帮他抚平那纠结,却未曾料到会越帮越忙,反而惊动了覆在他眼下的睫毛。
那睫毛动着动着,似有了知觉,慢慢,慢慢地掀起,露出了那曾令我心折、思念,也曾令我心痛、埋怨过的眸光。那眸光浑沌而朦胧,浑沌、朦胧地投在我的脸上,投出一片笑的晕影,在他的眼底、唇畔。
是的,他在笑,满足,又无奈。
“子服,我又梦到你了。可惜,我知道,你这次还是不会开口跟我说话。你不会告诉我,你过得好不好。我也不能告诉你,我有多么希望,你能够过得很好,不再跟陛下置气,陛下会一直宠着你,你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皇后。”
那一刻,我忘了我的目的,我搞砸了一切,所有不该有的表情、不该说的话,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一骨脑地涌了出来。
“洛,你要我怎么过得好?你都为我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要我怎么过得幸福?”
我看见,一大滴,一大滴的泪,滴在司马洛的脸上,滴在那片笑的晕影上,晕染出的水光,那是我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悲伤到了枯竭的悲伤。
我以为,在司马洛将我拱手让给宣帝的时候,在司马洛被宣帝投下天牢的时候,在我力劝司马洛娶晋平公主的时候,在我目睹司马洛跳下马背的时候,我的悲伤已经到头了,我已经悲伤得不能再悲伤了。
原来老天,也在一次,又一次地,突破我的极限。现在,终于被突破了极限的我,就只剩下了眼泪。昂贵的眼泪,不再昂贵,它已经是我仅有的,能够拿出来给我所爱的人,唯一一样东西。除了流泪,除了悲伤,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我的泪,惊散了,司马洛的笑。他愣愣地,愣了好久&书&网,忽地如梦初醒,本能地要坐起来,却无意间牵痛了打着夹板的伤腿,一声闷哼样的呻吟。
我慌了神,“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伤口了?”起身,向他断腿的伤处,老天可以作证,我只是想检查看看,那伤口有没有崩裂,有没有鲜血沁出。
然而,我的关心,却成了司马洛的难堪。几乎是在我起身的同时,他急忙拉过棉被,遮住了他的腿。
所以,我的目光所及,就只是棉被。
我盯着那被面上绣着的花团锦簇,想象着那花团锦簇下面掩盖着的,令司马洛感到难堪的那条残废了的腿,想象着他的下半生便要拖着这条残废了的腿在众目睽睽下一瘸一拐时那加倍的难堪,突然觉得,我的眼泪真的很廉价,这样廉价的眼泪不配留给司马洛。他留给我的,他为我付出的,才是这世上最昂贵的。
身侧,司马洛说:“子服,你不该来。”
背着他,胡乱地抹了把脸,我终于记起了,设计好的表情,设计好的台词。回转身,半撒娇、半耍赖地,“我不该来,也来了,难道洛,还要赶我走不成?”
司马洛在躲闪着,“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现在的模样。我不想让你认为,你亏欠了我。我更不想看你,同情我的样子。”
差一点就破了功,我努力地吸气,再吸气,总算保持住了,我应当保持的状态,娇憨的状态。把脸凑近了他,作迷惑样,研究着他的眉眼。
“洛现在的模样,不能让我看么?不会呀,洛刚刚睡醒的样子,比平常更好看,好看得快要红颜祸水了,我嫉妒还来不及,干嘛要同情你?”
“红,红颜祸水?”司马洛一呆,我成功地让他暂时忘了难堪,啼笑皆非,拿指头戳我脑门,“你居然说我红颜祸水?”
我倍受鼓舞,夸张地捂住额头,作封建小媳妇的唯唯诺诺,“司马大人息怒,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指你红颜祸水,你顶多,也就算个男颜祸水。”
司马洛哑然失笑,他终于笑了,笑得真真切切,多么珍贵的笑容,珍贵得我几乎想要放鞭炮大肆庆祝。
于是,他笑,我也笑。他看见我笑,那笑容便越加真切、深入。那我也跟着他,真切、深入地笑逐颜开。我们都给了对方鼓励,鼓励彼此,笑得更好、更灿烂。把这好而灿烂的笑,笑给希望自己开心、快乐的那个人看。哪怕笑出了满眼的泪光,也要在这泪光里笑到最后、笑到分离。
不过,实际上,我们没有机会笑到最后的分离,打断我们的,是外面,是离屋子更远一些的,仿佛前厅传来的声音。
“陛下驾到!”
随着那声“陛下驾到”,惊惶失措闯进来刘姡Ш妥右澹缣熘蠡隽偻贰?br /> “阿姐,坏了,陛下来了。”
“怎么办?姑姑。父皇今日不是要召见丞相、太傅议事的么?怎会突然来看司马大人?”
他们两个已经六神无主,我不能再没了主张,竭力地冷静,“姡Ф右澹忝窍缺鸹牛忝歉辖羧デ懊娼蛹荩×客献”菹拢梦艺腋龅胤蕉闫鹄础!?br /> 刘姡Ш妥右濉芭丁绷艘簧泵Τ馀苋ィ宜拿嫜彩樱枚隳亩兀抗褡樱肯渥樱看驳祝?br /> 司马洛叫我,“子服”
我没时间听他说什么,“洛,你这屋里,躲在什么地方,最安全,最不会被发现?”
司马洛想了想,张口欲言,我还是没有时间听他要说的内容,刚刚跑到门外,应该尚未跑出太远的刘姡且讶辉诖笊暗溃?br /> “儿臣拜见父皇!”“子义拜见陛下!”
汉宣帝来得太快了!我躲哪里都来不及了,甚至连钻进床下面也不够时间,我只来得及放下床两边的帷账,穿着鞋跳上了司马洛的床。
那边厢,汉宣帝已然进屋,在那外室,刘姡Ш妥右逑胧且嗖揭嗲鞲谒砗蟆J翟谀盐怂牵髅餍睦镆丫碌靡溃椿乖诩Φ匚彝涎印⒆柚埂?br /> “父皇,父皇,儿,儿臣适才探望过司马大人了,他,他”
编不下去的谎,子义替他圆了起来。“司马大人他刚吃了药,才睡下去一会儿。”
刘姡У昧颂崾荆Ω胶停笆前。辗富剩勖蔷捅鸪匙潘韭泶笕肆耍挚闪模姨募移退担背L鄣靡涣竿矶嘉薹ㄈ朊摺!?br /> 我和司马洛并排坐在那床上,坐在那两幅平展低垂的帷幔后面,我下意识地抓住身旁司马洛的胳膊,抓得死紧死紧,死紧死紧地抱在自己怀里,仿佛抱着天将塌时,那最后一根撑天的柱子。
司马洛真的撑起了我的天,他伸过一只手,放在我抓住他左臂的抑制不住轻颤的手背上,轻轻地宽慰地拍了拍。我抬眼,看见他的面上依然残留着笑,那笑很镇静,很平稳,就像平稳水面上漂着的桃花瓣,随波逐流的听天由命。
“子服不必担心,陛下不会拿你怎样,毕竟你是众所周知的凤命,陛下需要你来稳定人心、巩固江山,他会忍下这口气。”
是的,汉宣帝不敢拿我怎样,但是他会把他忍下的怨气统统撒在司马洛的头上。他越是忍我,就越不会容忍洛,他越是忍我,就越是会对洛,残忍。
追悔莫及,我愿意拿我拥有的全部,来换取世上那个叫后悔药的东西。
“洛,你说得对,我不该来。”
司马洛却用我的话来回答我,“你不该来,也来了。何况,能够见到子服,还能与子服如此亲近,总是上苍对洛的福报。”
我立刻意识到,这福报里巨大的祸端。今天第二次后悔,我随便藏在哪里,箱子、柜子,随便什么地方都行,就算我不躲不藏,任由宣帝抓个正着,总好过现在我和司马洛同榻而坐。
前者不过私会,后者却是苟合,捉奸在床的苟合。
仿佛就是为了呼应我的后悔,汉宣帝的声音自外室进入内室,“不要紧,朕不会打扰司马大人,朕只是来看看他,看看便走。姡Ф」芊判摹!?br /> 一语双关的讥刺,山雨欲来,风满危楼,黑云压城,城池欲摧。
汉宣帝特有的,沉缓的步子,踏着地面,在靠近,较平日更加沉,更加缓。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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