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歌姬》第182章


宣帝用这样一句话定了我的犯罪动机,他相信我因仇恨而丧心病狂,却不相信我会丧心病狂地如此幼稚。他给了我申辩的机会。
“廉子服,朕知道这一切是你设的计,可你纵然要报复朕,也绝不会使这般低劣的手段。告诉朕,你到底在谋划些什么?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我的确想申辩来着,但想了想,却放弃了。我要怎么摊开那隐情?供出皇后,然后被张婕妤倒打一耙,甚而连累太子?要不然,如皇后所愿诬陷张婕妤,跟着害苦了她那也不过六七岁的儿子刘钦?或者,把罪责推给华玉娃?她的儿子更小,才出生不久。
想来想去,谁都比我脆弱,谁都比我有牵挂,谁都比我挨不住那冷宫岁月。罢了罢了,我从来也不具备舍身为人的高尚情操,却到底做了舍身为人的愚蠢举动。
“陛下便当作子服是鬼魅附了体,失心疯了吧。”
舍身为人者,必然慷慨坦然,我的慷慨坦然却是汉宣帝认知里的死不悔改。
有很多种情绪在他的眼睛里变幻,他对我存着的最后一丝希望,他一次次的容忍我却不肯领情的伤心,然后是一次次遭愚弄遭背叛那愤怒的叠加,最终,他也恨上了我,终于,他也用面对霍成君的冰冷来面对我。
挪开目光时,很困难;挪开了,却是轻松,轻松得苍凉。“来人,拿下!”
于是,我被押到了暴室狱,宫中后妃获罪后的必然去处,适应暴室的环境,对我已是驾轻就熟。
没人来审我,进一步定我的罪,探监的,倒是不少。
皇后来了,一脸惋惜。“子服,你何苦强出头?”
她惋惜得有些幸灾乐祸,我忽然想到,我的强出头,也许是她计谋里的误中副车,也许她不想与我为敌,却乐得看我倒霉,也许上回宣帝去昭台宫也是她故意撺掇的,也许她认为我和霍成君有什么猫腻……
不愿再“也许”下去,人心有多丑有多恶,我无意再去探究。
华玉娃也来看过我,这会子倒是明白了过来,哭哭啼啼长篇大论地后悔,一个劲地保证,她会帮我向陛下求情。我一惊,以为她已将实情和盘托出,总算她识相,没敢明着得罪王皇后、张婕妤。还是我高看了我和她之间的感情,其实,从她执意不肯跳水开始,我就该知道,我和她本就没什么感情,更谈不上什么信任。又或者,她的天真也只是一种伪装,或者她也深藏着她的心机……
我说过了,人心有多丑有多恶,我没兴趣再窥真颜。
最后来的是太子和子义,我快一年多没见着他们了,做姑姑做阿姐的人,我本该替他们绸缪规划,却总是要他们为我提心吊胆,反过来安慰我。
“姑姑你别怕,我相信你是被人陷害,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阿姐,爹爹叫我带话给你,他会想方设法,保住你,保住我们廉家。”
后来我才知道,太子救我的方法,便是在宣帝那里苦苦哀求跪了整整两个时辰;而我老爹保我的方式,则是鼓动其他廉姓官员、包括某些交好的大臣齐名上书给我喊冤。
我万想不到,我这样一件小小的后宫纷争,居然会令朝野大震,天下皆惊。朝中,保廉、除廉两种声音相持不下,至于民间,却是一面倒对我的同情和声援。
人们仰慕着我的天赐凤身,赞颂着我于霍成君为后期间保护太子的一片忠义和机智聪慧,推崇着我蒙受不白之冤的处之淡然,甚至我拿来推拒汉宣帝宠幸的借口“为储君之安定、不怀帝之龙裔”都成了我的德绩之一。他们说,如此娴良到完美的女人,绝不可能会丧心病狂伤害无辜。
我不清楚,这其中,太子下了多少功夫,我老爹又下了多少本钱,正如他们也不清楚,他们这么做,根本不是在救我,而是为我、为廉氏一族掘下了坟墓。
汉宣帝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意识到了,继霍家垮台后,朝廷里另一股新兴力量的崛起。曾经的霍家,掌控的不过是军政大权,而现今的我,现今的廉家,得的却是太子,是民心。
今天三更。
半个月后,在太子刘姡Ш臀依系丝蠢矗撬龅呐Γ沼谑盏搅诵Ч盒矍着梢赐チ罾钅├幢┦矣遥臀一爻D睢?br /> 常宁殿中,一切如故,见我得脱牢狱,宫人们欢喜不禁,拥着我,入内殿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同样的摆设,熟悉的脸孔,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洗去暴室的乌浊晦气,换上新装的我,重新回到外殿,李末遵照我的吩咐,依旧等在那里。之所以留下他,是因为我想知道,汉宣帝到底编了一个什么样理由,才把我捅下的这天大的篓子给圆了回去,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只凭着太子的恳求、抑或他人的担保便放我出来。
刚要开口,内侍来报,“廉大人和廉夫人求见。”原来是我老爹和娘亲特意进宫为我脱险庆贺来了。
母亲依旧是那副泪美人的模样,只一句“子服你受苦了。”便用眼泪做了她的下文。
老爹则是沉冤得雪的精神焕发,劝着母亲,“好了,好了,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多亏陛下英明,查出了真相,否则我们家子服,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顺水推舟地问:“阿爹,究竟陛下查出了什么样的真相?”
“哼,还是那个贱婢!”老爹提起来仍是一肚子火,“竟敢对夫人下毒,实在该当凌迟!我想此事不会如此简单,那宫婢定然有人指使。待明日我便上奏,务必追查到底,绝不能放过那幕后元凶。”
到底是做了高官,说起话来,再不似从前的唯喏,端的架势十足。老爹的改变不是我关心的重点,我关心的,是他口中的那个“贱婢”。
蓦地心头一跳,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怅然若失所为何来,控制不住自己,陡然提声发问:“阿满!阿满去了哪里?”
老爹和母亲被我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一直未吭声的李末答道:“回夫人,宫婢阿满已向陛下供认不讳,正是她在夫人饮食当中,下了一种可迷人心智的毒药,才令夫人那日于太液池渐台之上,失了常性,突然发狂。”
……
那一夜,我难以入眠,想着阿满,想着她的那句“子服,我不是怕死,我是不想就这么毫无用处地死了。要死,我也要为了你去死。”
阿满,这就是你对自己的预言吗?你认为,你现在这种死法,就很有用处吗?我告诉我自己,我没有原谅阿满,我依然在恼恨她,比她背叛我,还要恼恨,她这种毫无意义的牺牲。
阿满,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我不会让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死了,留下所有未了的债,留给我一个人来背!你以为你是在救我吗?你这是要让我再经历一次心劫,我再也经历不起的心劫!
咬牙切齿地恨着,却恨出了眼泪,眼泪流下来,已不再是恨。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着人传来李末,告诉他我要去暴室狱看望阿满。
李末大约是要劝阻我,却那劝阻的意思将露未露。“还请夫人三思,莫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番好意。”
我愣了愣,听出点之前没预料到的东西?难道阿满顶罪,是汉宣帝的授意?汉宣帝这是要丢卒保帅吗?更何况这个小卒子知道了他追杀亲儿的秘密,他这么做倒是一箭双雕了。
这么一来,我想要救出阿满,便难上加难了。摇一摇头,把这些解决不了难题暂时抛诸脑后。不管怎样,我必须走这一趟,最低限度,也要关照暴室丞别虐待阿满,别给她上刑。
暴室丞仍是那个胆小怕事的荆仁善,见我隔日去而复返,越发地胆战心惊,把那跪礼行得跟打摆子似的。我给他壮胆,叫他别怕,我不过念在主仆一场,过来看一看阿满,不会为难了他。
丁善仁那反应倒像是我一刀戳了他的胆,冷汗直流,一副“怕什么来什么”的表情。
顿感不妙,凶兆如乌云压下,我却还在奢望着奇迹,扯开嘴笑,安丁善仁的心,安我自己的心,故意装作满不在乎,“莫非,莫非这贱婢,畏罪自杀了不成?”
我这一招,果然令丁善仁安了心,偷偷吁了一口气,回复了些许人色,“回夫人,确实如此,那罪婢昨夜已在狱中自尽。”
轰地一下,天崩地裂,我从来也没想到,阿满的死,会崩裂了我的天地。或许,我没有想到的,是她就这么死了,就像魏夫人,像小沅,像之前的许平君,就这么突然地,在我毫无心理准备情况下,一下子就死了,没了。
是汉宣帝吗?又是汉宣帝吗?是他担心我会再生事端,提前下杀手,逼得阿满自我了结?
回身瞪向李末,李末的脸上亦是惊讶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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