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遥》第91章


风侧头瞧他,豆大的漆黑眼珠滴溜溜地转。
清风恍如未见,道:“王爷还问小姐可曾缺些物事?”
“已经给很多了。”烟络笑答,“我从来不知道,王府的小妾也会有这么多的赏赐。”
清风不动声色地低眉道:“小姐何必这样说?只是暂为侧室,与民间小妾不同。”他没有告诉她,其实,皇宫给的赏赐很少,这些东西全是王爷亲自过目添置。
“无所谓。”烟络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劳驾转告王爷,烟络过得很好,他只管做自己的大事,不用为区区小女子费心。”
清风神情一暗,犹豫一阵,终于低声叹道:“请小姐莫在王爷面前这样说。”
“唔?”烟络眨了眨眼睛看他。
清风望向楼外的一片绿茵,缓缓道:“小姐……真的以为……王爷忘记了么?”
“他没有?”烟络扭头看向窗外。
楼下的绿柳以远,是一片连绵的绿色浓荫,间岔清冷白水,厢房环绕,曾经是她熟悉的场景。
“王爷不过是自欺与欺人,小姐不明白么?”清风幽幽叹道。
烟络蹙眉,复又勾起唇角,柔声道:“你放心,我不说。”
清风正眼注视着她含笑温和的脸,“清风有一事相求。”
“尽管说。”烟络在他的严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
果然听见清风道:“小姐说过,不忘昔日恩。因此,小姐对王爷……”
烟络在他的踌躇中笑答:“我知道怎么做对他最好。”
清风看着她,终于呵出一口气来,清朗严峻的脸上竟然有了游丝般的笑意,道:“多谢。”
烟络笑着摆手,道:“我也希望他过得好。”
长安道。
风景旖旎如初。
马车缓缓走着,车内有些颠簸。
两名白衣男子相对而坐。
空气幽凉流转。
车夫鉴于此景亦不敢多言。
苏洵一路只是沉默,无论脸色是好是坏,他从不开口求人。
容若淡然地看着窗外,也是无话。不一会儿,他蹙眉叩上苏洵的寸关,见他又一次不省人事,伸手持针取穴,又喂服药丸。
苏洵渐渐醒来,淡淡道:“多谢。”
容若面色冷峻,道:“烟络临行之言,你不会忘记了罢?”
苏洵终于抬头直视他,目光多了一丝柔和,“不会。”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知先生不愿。”
容若一怔,轻声笑道:“我为何不愿?”
苏洵脸色愈加柔和,“是烟络求了先生罢。”提起她,他禁不住低眉浅笑,柔声道:“我总是教她不能放心。”
容若瞧着他,淡淡说道:“既知如此,又何必这样行事?”
苏洵认真地答道:“我知樱落难过,先生是替她不值,因此为难烟络罢?”
容若道:“你知她难过?”
苏洵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瞳色顿时幽暗起来。自觉并无可解释之处,他沉默片刻却道:“对樱落,苏某无法回应,而烟络……她不同。”
容若静静等他说完,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道:“你原也可以与她厮守。”
苏洵轻轻一笑,更加沉默起来。
是啊。
他原也可以与她厮守。只是,他也有不得不为之事。
那一句“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的话,他说的时候,心底也在抽痛。对于这样的无奈与矛盾,他不是没有犹豫没有退意,而烟络她能够明白,并且放他自由——烟络总说她出谷就捡到宝,他又何尝不是感激上天在他生命里安排了这样一个女子?
七日后。
五月初二。
睿王府张灯结彩,双喜高悬。
门外的热闹声声入耳,不似想象中喧嚣。
烟络端坐在洞房的雕花大床上,微笑地凝视着桌上燃烧的龙凤双烛。鲜红的盖头已经被她自己掀落一旁。烟络明白,皇帝要她嫁入王府,又不愿见民间女子泯灭了王室高贵,所以用这样的身份和排场,安置了她,一面惩戒苏洵,一面安抚自己的皇子。她笑笑,唇边是一抹讥诮的弧度,手里捏着一角衣裳绕在指尖把玩。
夜更深,门外渐渐静谧。
脚步声骤然响起。
烟络捞起盖头,迅速叩上,调整坐姿。
许久,门前却再无声响。
初夏的夜里,听得见流水、虫鸣、风动柳枝之音。
房里红烛燃烧。
脚步声如蒸发般悄然消失。
烟络等待良久,轻轻地笑了起来,又忍不住有些黯然。
他啊,就打算用这样子的方式来面对她么?
他不见她。
他不见她。
睿王爷在新婚当夜居然未临幸那名民间女子。
这个消息如同蒲公英的种子被风一吹,四处飘散。于是,众人因她的不得宠,而以奇怪的眼神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她。
烟络却仍旧平静如初。
晨起,她持水壶浇花,修枝剪叶,夜里,翻阅医书,整理药方。偶尔,在小楼上眺望,会不自觉地将楼外的绿柳白水纳入眼帘,然后轻轻一笑,又做别的事去。
清风时不时会过来问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
她总是摇头。
有一次,清风留在原地欲言又止。
她笑着问他,“你有何事?”
清风想了想,道:“小姐,当真过得好么?”
烟络明白他在问什么,却笑答:“很好。”
“王爷他其实……”
烟络笑着打断他,“我知道。你不必解释。”见清风仍在蹙眉,烟络继续说道:“王爷三日后不是要领军出征么?他不这样做,如何求胜?”
清风听完她的话,叹道:“知兵非好战。王爷近来愈加沉默。”
烟络道;“他有自己过不去的情意结。”
清风奇道:“小姐亦知晓?”
烟络笑了起来,“偶然听见而已。”
“愿王爷此去了结心结。”清风神色里有了不加掩饰的担忧。
“平安归来。”烟络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她其实不了解战争,也不了解杀戮,这样的担忧只是源于懂他的坚持——无论自身如何,亦不能不愿放下的坚持,所以,他会伤了自己而不自知,甚至明明自知,而不愿抽身。
三日很快就过去。
夜里,烟络独自一人在楼里打开窗棂,一只灰色的鸽子拍着翅膀落在桌上。烟络笑着摸摸它小小的头,喂了它一把豆子,然后取下它脚上的纸卷,慢慢铺开,只有寥寥几个小字——一切安好,勿念。
没有落款。
烟络怔了怔,不用细看便知是师父的字迹加上苏洵的口气,想到师父写这话时别扭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门前突然传来急促地敲门声,一个声音说道:“小姐在么?”
烟络起身开门,见清风神色匆匆地候在门前,便问道:“有何事?”
清风道:“娘娘前来为王爷饯行,方才却晕了过去,王爷请小姐……”
话未完,烟络已经挎好乌木药箱,道:“走吧。”
清风见她如此迅速的动作,微微一怔,转身带路。
听雨楼其实隔疏桐院很近。
一会儿工夫,烟络就瞧见了灯火通明,院门大开的院落,一片影影绰绰的柳枝在夜色里灯火的辉映下轻柔地摇摆。
烟络跨过清溪,来到厢房外,正要敲门,门扉却自内打开。
室内烛火摇弋,暖意不绝,却仍旧难掩一股清冷疏淡。
陈设一如既往。
清风上前道:“小姐请。”
烟络抬步入室,第一眼看见的不是贤妃,而是床边立着的白色人影,他仿佛是闻声侧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浅棕色的眸子有些晦暗,却疏离,清俊柔和的脸上甚至没有多的表情。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时,这样地见到他。
烟络为自己的分神小小地羞愧了一下,低眉上前,认真取脉。
他站在她身旁,安静地像是完全不存在一般。
德公公和清风立在稍远的一侧,觉得气氛微妙,也是一言不发。
烟络诊完脉,侧头问身边的男子,“是不是不可以用针灸和炙法?”
他平静地看着她,道:“没有别的办法?”
烟络微笑着摇摇头。
他凝视着她的笑颜,不加思虑,意外沉静地答道:“请。”
“王爷?”德公公从旁劝阻。
他挥挥手,不为所动,只认真地看着她。
烟络粲然一笑,转身取针,几个起落迅速取穴。
片刻之后,贤妃幽幽醒转,她见了烟络微微一惊,很快明白了方才之事,却不予计较地柔和笑了。
烟络施礼,道:“对不住。”
贤妃话音低柔地答道:“不妨事。”说罢,在德公公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她缓过气来,望向身旁的白色人影,柔声道:“沂儿?”
李希沂轻轻吐出一口气,微微笑道:“皇娘可觉得好些?”
见他一脸凝重的模样,贤妃温言道:“已无大碍。”
李希沂仍旧坚持,“皇娘今夜暂在府上休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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