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遥》第92章


李希沂轻轻吐出一口气,微微笑道:“皇娘可觉得好些?”
见他一脸凝重的模样,贤妃温言道:“已无大碍。”
李希沂仍旧坚持,“皇娘今夜暂在府上休息罢。”
贤妃想了想,笑答:“好。”说罢,转而对德公公道,“有劳公公通传宫中。”
德公公施礼后领命退下。
贤妃却看向烟络,“沂儿近日亦未歇息过,烟络……”她话未讲明,只是微笑。
烟络看看她,又看看身边的男子,顺从地点头道:“娘娘放心,烟络明白。”
唯独那道颀长的白影身姿顿时僵硬。
听雨楼果真适合听雨。
烟络拨弄着桌上的灯芯,侧耳倾听窗外连绵的雨声。
夜凉如水。
回首时,她见他静静地坐在窗前,神情飘忽。
风一起,便吹乱他鬓角的黑发。他浑然不知地出神,许久,微微蹙眉,闷闷地咳了两声。
烟络轻轻走过关上窗户,笑着看他,“不早了,王爷明日还要出征。”
他微微仰头看她,眼神沉静,却不说话。
知道他的犹豫,烟络笑道:“我不在这里睡。”说罢,她收拾衣物转身退出。
他在她身后凝视她良久,眼神里明了又暗,暗了又明,终于开口唤她,“施姑娘……”
烟络回头,笑答:“王爷有何吩咐?”
他在她的笑颜里竟然有一秒失神,又正色问道:“皇娘病情如何?”
“王爷不必担心。”烟络笑着转过身来,郑重地说:“娘娘的病,不过是气虚血滞所导致的血管迷走性晕厥,已经备好益气活血的方子交与清风,3ǔ 。cōm应无大碍,只是近两日可能还会有一些头晕和乏力。请王爷记得提醒娘娘,下次发作时务必平卧休息,平日里可适度活动强身健体。”
李希沂待她说完这一席话,微微点头,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烟络等着看他还有什么吩咐,只等来一阵沉默。
雨声越来越清晰。
暖黄的烛光不断跳动,在他清减的容颜上投下迷离的光影。
那张脸仍旧柔和如初,神情却不复当年煦暖,倒是其中的寂寥疏淡又隐隐浮出原本波澜不兴的水面。
烟络回到他身侧,笑着微微倾了身子,缓缓说道:“王爷在想什么?”
他一怔,直直地盯着她含笑温暖的脸颊,垂下双睫,淡淡答道:“没什么。”
看着他刻意疏离回避的样子,烟络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有笑答:“那烟络先行告退,王爷早些歇下吧。”然后,走到门前,犹豫了片刻,所以没有立即推门而去。
李希沂侧头看着她停在门前的背影,欲言又止。
烟络忽然回过头来,低眉想了想,又轻轻说道:“塞外寒苦,王爷多保重……”说完,她微微一笑。
这一瞬,冰冷的雨水里,那一抹笑靥如夏花缓缓绽放。
连日来所有的矜持、疏淡,都仿佛在这笑颜里应声瓦解,扬作飞烟,风过而无痕。
“烟络……”他不由自主地唤住了她渐渐消失的背影。
她似乎没有听见,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夜色里。
他坐回桌边,忍不住一阵心悸,久违的疼痛再一次蔓延。
朦胧中,记起初夏的翠寒谷,谷中的少女和少年,记忆里画面清晰如昨日,而心却恍若隔世。
第35章
晴天。
碧空如洗。
阳光绚烂,自空中投下时旋转出一圈圈彩色的光环。
柳枝纷飞。
长安道上一阵战马嘶鸣。
金黄色大旗在初夏的凉风中飒飒作响,折射着同样灿烂的金色阳光,分外醒目。
艳阳下,烈风中,十万大军一路排开,栉比粼立的战楫泛起密密麻麻的凛冽寒光,一片炫目的白色光华刺得人双眼发痛。矫健的战马略微烦躁地轻轻挥动前蹄,激起阵阵轻尘,马背上的玄色箭镞暗淡了一片日光。
烟络改做男装,站在随行的军医中,悄悄地打量着枣红色战马上卓然而立的男子。
他轮廓清晰的容颜上不复有往日温和含笑的神情,如今,身披玄色战甲,内着紫色战袍,头戴银盔,手持长剑,胯下是相伴多年的赤炼,略显苍白的脸隐在银盔的阴影中,清减的身形藏在玄色的战甲下,就着浓重的玄与华丽的紫相称,不见病弱,却是一身凌云天下的气势,连绵逼人而来。
烟络笑了笑,也是在这一刻才突然想起,以前总是记挂他的病,却几乎忘记了他原是何等器宇轩昂的人中翘楚。
这时,老皇帝已经携了太子与百官做足起兵之前的种种仪式。
他立在马背上,却始终言语不多。
他的两侧,大将军秦缜与中书令杜瑾一一谢过皇帝,策马归来守在他左右。
此去千山万水,生死难测,他于战马的嘶鸣中笔直挺立的身姿下却是那样澹然与平静的气息,缓缓流转,此时,于马上回顾之际,竟然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接着策马上前,手中长剑一挥,瞬息间换了一身凌厉气势,朗声道:“收回失地!众将士,出发!”
赤炼一声长啸,如鲜艳的火焰腾空而起,枣红色的身影后迅速扬起一片迷茫的黄沙。
大军浩浩荡荡行进。
烟络在他那一刹那撩人的笑意里不由失神,随即,专心地跟上前行的步伐,脑海里再一次现出今日清晨的场景。
……
雨过天晴的疏桐院里,锦衣女子望着她微笑如水。
烟络被她看得不自在,出声问道:“不知贤妃娘娘召烟络前来所为何事?”
那名风华绰约的妃子轻声道:“本宫听闻姑娘自愿嫁入王府。”
烟络笑道:“婚姻大事不是向来身不由己?”
贤妃不恼,仍旧温和地说道:“烟络既不反对嫁与沂儿,想必亦不会拒绝随军远行罢?”
烟络这才明白她一大早召见她的目的,答道:“娘娘原来为的是这个。”
“沂儿此去千里,本宫始终不能放心。”贤妃轻叹,“何况七年前之事……”
七年前,同样是突厥率兵犯境,两度侵及关中,进逼长安。他请命带兵,一去半年,倾力战事,虽得胜而归,却因杜宇风将军之死而郁结甚重,加之塞外半年心力交瘁的戎马生涯,回京后便大病一场——这是贤妃曾经告诉过她的。
烟络想了想,终于柔声道:“烟络愿随大军出征,不过,我一介女子,此举似乎不妥?”
贤妃嫣然一笑,嗓音柔软地缓缓说道:“本宫自有办法。”
……
是有办法。
烟络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奇怪到无敌的穿戴,忍不住想笑——无论怎样掩饰,一行都是大夫的人怎会不知她是女子?不过,却不敢有一句微词而已。
烟络笑过之后,望着茫茫征路,又渐渐生出苍凉之感。
黄沙漫漫。
她以前只是听说过“一将功成万骨枯”,听说过“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却不曾知晓真正的战争到底会是什么样子?甚至,不安于他这样犯险亲征,而那些京城里坐享其成的诸人又会安排怎样的结局等待他的归来,或者安排他的不归来?
黄河之西。
河西道。
领:凉、甘、肃、瓜、沙、伊、西七州。
彼时,突厥军陷瓜州,遂攻玉门军,围常乐,至瓜州城及祁连城下。
大军驻扎于祁连城,梁忠嗣之部死守瓜州。
祁连城因突厥兵临城下而处积极备战中。
两军尚无正面交锋,没有大的伤亡,烟络因此也不是很忙。闲一些的时候,她会在城里稍稍转悠,看见城楼附近一派忙于修筑防御工事的景象,然后和当地的居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聊,庆幸的是,因为京都大军的到来,大家虽对将至未至的战争有着担忧与不安,却都有满怀的退敌的信心和激情。
这一天,烟络被派往新筑的瓮城楼下诊治一名据说中暑晕厥的男子。
“这位先生……”一名妇人见了她格外年轻的脸,神情有些犹豫。
烟络蹙眉清了清嗓子,自诩还是学不来男人讲话的声调,于是就着自己原来的嗓音问道:“何事?”
简单的两个字教妇人脸上将信将疑的神情越来越明显。在这位军医到来前,当差的官兵已经反复掐过她丈夫的人中,仍旧不见他转醒。
“我相公连日苦干,方才昏了过去,官爷特别嘱咐过不可妄动,让他歇息一会就好。”她一面说,一面伸手揽住男人。
烟络不理会她,俯身细细看了看地上躺着的男子,一手探他鼻息,一手取脉寸关,随即取出银针,利落地取任脉俞穴,素手微动,人便睁开了双眼。
妇人愣愣地仍在惊奇中,一时之间开不了口。
烟络看着她淡淡说道:“很遗憾,他不是中暑,而是中风脱证、中经络。方才已行回阳就逆,却免不了他短期内四肢软瘫、不能言语。”
妇人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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