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阳河畔》第33章


“你狡辩,你抵赖!地主含血喷人!”
“地主不认罪,我们决不罢休!”
口号声在会场上空回响。
那个八字胡子听了儒淇的反驳后,就没话好说了。他转头去看看坐在桌边的农会主席。意欲请主席给他出个主意。但农会主席没看他,他只得转身过去,指着儒淇那光秃秃的脑袋说:“你不低头认罪,到头来,只有死路一条。”说完就走下台去了。
接着,一个五十开外的老大妈上台来,面对大众,不慌不忙地说:“我不识字,不会说话,我有什么就说什么……竹子开花的那一年,各地饥荒,饿死的人不少,为了活命,不少人都端着饭碗到有钱人家去讨饭……一天清早,我拿着个饭碗去敲陶老爷家的门……”
“怎么称陶老爷?应该叫陶儒淇!”台下有人轰着。
“门开了,开门的见我全身寒酸相,知道是来讨饭的,立刻将门关上。这时,陶老爷看见了,叫人将门打开,还叫他家太太给我送来一勺饭……”
“这是地主的阴谋。他以小恩小惠来收买我们贫苦农民!”台下又有人大声叫嚷着。
“地主阴谋鬼计多,打倒地主阶级!”口号声响彻云霄。
老大妈又说:“你们叫我来揭发,斗争,我来了就要说话……”
“好吧,好吧,你下去吧!”主持会议的人不耐烦地这么说。
“我揭发还没完,怎么就叫我下去?我不识字,没有文化,但好歹善恶我能辨清,我们斗争是斗坏人,恶人,可不能伤害好人啊……”说着她就下去了。
那位戴眼镜的女组长小声地对坐在身边的农会主席问道:“这个大妈是什么成份?怎么让她上台来……”
“她是雇农,有些苦主笨于言语,不敢在广庭大众面前说话,更不敢上台揭发、斗争。只有这大妈当过童养媳,见过世面,口齿流利,队长郭同志叫她来了。”
女组长听说是队长叫来的,就不再说话了。
陶儒淇被斗争过后,回到家来,李氏对他说:“你实在也太固执了,人家说你剥削,你就承认剥削,免得吃亏。免得人家……你看贾江淅(指贾氏),人家问什么,她就低头承认什么,多轻松。”当然李氏这么说,完全是出于无奈和关心。她见老爷头上红一块紫一块的伤痕,耳朵肿得像猪八戒的耳朵,心中阵阵作痛。“你懂得什么?你讲的正是妇人之见。我没剥削,他们说我剥削,叫我怎么承认?租田耕种,收获后交租,这是古往今来的正理,怎么说是剥削?”说到这里,儒淇十分激动。
第十三章(1) '本章字数:1141 最新更新时间:2011…09…14 10:01:01。0'
还是农历年的年底更有年味儿。街道上的人们,走路的步伐比平时快得多。家庭主妇手里提的袋兜里,装着猪肉、烤鹅、芹菜、大葱、茄子等等。有的袋兜里还装有香烛和爆竹。茅草棚里,坐在矮桌边喝闷酒的陶儒浒,听到远处稀稀疏疏的爆竹声,心胸就阵阵作痛。这爆竹声,很像去年在雷公岩港登舰逃走时共军追赶的炮声;这爆竹声,好像就在他身边爆炸的炮声。他神色惶遂。坐不下,立不安,心不宁。
夜幕已经笼罩着整个大地。家家户户迎灶的鞭炮声渐渐稀疏下来了。茅草棚周围一片宁静。陶儒浒这时却是心潮澎湃、思绪万千。也许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吧!他又想起那个对他百依百顺的贾氏,想起那死去了的三个儿子,想起艳纨……想到这里,他又呷了一口酒,接着随口吟曰:
越陌度阡离乡愁,
歧路含泪与我别。
捐躯殉难寡媳惨,
终天抱恨靠谁依。
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向被他称为“乌合之众”、“流寇”、“赤祸”的共产党这么厉害。他们的枪声一响,炮弹一轰,固若金汤的美国武器装备的防线,一下败溃。兵败如山倒真是一点不假,共产党的炮声一轰,轰得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现在,他漂泊异乡,巢破卵毁,局促无依。正是“夕阳西下”“西风瘦马”。想到这里,他那干涸的眼眶里,闪出了几滴泪花。
儒浒从茅草棚里出来,在门口正遇着归来的儿子伟珲,在灯影下,伟珲见父亲脸色苍白,头发蓬松得像乱麻,衣服的纽扣散着。边走边低声自语。见儿子回来他没说什么,只管自己往外走。
“阿爸,你要去哪?外面黑黑的。”伟珲说。
“我要到旷坡上去走走,在草棚里憋着很闷、很烦……”
“菊芬从香港又寄信来……”
“信中说什么?”
“我还没有拆看”。
“你先看看。我出去。”说罢儒浒就走出去了。
伟珲进屋来,坐在椅子上,拿出信来拆看,看完了信,他大声地哭了起来。来信告诉他母亲在家病故。
这时,远处传来几响枪声,使伟珲一连打几个冷颤。过十二点了,父亲外出还未回来,他心里感到不安,走出门外看看。外面天幕乌黑,大地茫茫……
早上起来,人们争看报纸上的头条新闻:警备司令部哨兵,昨夜击毙一名企图爬越钢丝网的男子……
这“男子”就是陶儒浒。
正当人们忙着迎接灶君烧香祝福的时候,陶儒浒到警备司令部哨岗的钢丝网边用力摇撼钢丝网,说要面见司令官,并大声胡乱骂娘。在戒严时期,有人敢于夜里来到司令部哨岗下闹事,被哨兵击毙是毫无疑义的了。
第二天,儒浒的尸体被抬回茅草棚来。身上口袋里有一张小白纸上写有一首诗。此外没有任何遗物,这首诗是这样写的:
仰望星空思艳丽,
忍死须臾念贾娘。
……
后面两句被血迹污遮,看不表楚了。
八年前,也就像这样漆黑的一个夜晚,陶儒浒令他手下的狗腿子开枪杀死堂兄儒淇的妻子及其女儿。今天,儒浒却被人开枪杀死,这也许就是陶儒淇所说的“恶有恶报”吧。要是儒淇的妻子荇翠在天有灵,知道他的仇人今天罪有应得地死于枪下,她定会十分欣慰。
第十三章(2) '本章字数:2017 最新更新时间:2011…09…15 09:28:19。0'
陶天赐坐在区公所办公室里的一张长凳上。“你身为人民教师,却支持地主父亲反攻倒算,包庇反动父亲披宗教外衣进行反革命活动。你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你还能当教师?”文教助理老何责训
天赐。
天赐说,土改期间他一直呆在学校没有回家,一个乡村小学教师,有什么能耐支持父亲反攻倒算?他说他只知道父亲初一十五到关帝庙上香,不知道他有什么反革命活动。何助理听了这话后,从椅子上弹起来,到天赐跟前,举起手来要向天赐打去。就在这时天赐又说:“关于这一件事,公安局已调查落实,已将我父亲释放了。”
“什么?释放了?你撒慌!”何助理放下了手,瞪圆眼睛又说:“难道群众揭发错了?”
“你不相信可挂电话到县公安局去问问。”
何转身伸手要抓电话筒,但又将手缩回来,说:“县文教科转来专区报社的一封信,这封信揭发你支持地主父亲反攻倒算……建议将你开除出人民教师队伍。”何助理见天赐呆在那里,没有说话,接着又说:“文教科在电话中说,开除不开除看你的态度。你回去认真写个检讨直接寄县文教科。要是检讨写得深刻,认识错误态度诚恳,就可从轻处分。反之,后果你就自负了。”
文教科科长倪良,看到当年的得意门生陶天赐所写的检讨之后,脸上带着笑容,自言自语说:“这孩子实在太认真了。”他又说:一个小学教师能写出这样的检讨文章实在少有。
倪科长说天赐太认真,是指他对写检讨的这个事过于认真。倪良接报社转来一读者的来信后,觉得来信内容捕风捉影,不能就令人检讨。但在那样的年代,办事却不能不多个心眼。他就只得叫写个检讨就算了。想不到这小孩这么认真,检讨写了整整四五张信纸。而倪科长哪里知道,事情到何助理手中,加油添醋,极尽恐吓威迫之能事,说什么“包庇反动父亲”“开除出队”等吓人的语言,这对初出茅庐的天赐来说当然不能不认真对待、谨慎为之的了。
天赐这小子,初中毕业就当小学教师,没学过教育学和心理学等有关专业知识。虽然文化功底较好,但如何将文化知识传授给学生,必须掌握好一些适当的手段和方法。而天赐在这方的知识却全没有。他第一次登讲台时,尽管备课格外认真,什么生字注音呀,词语解释呀,段落大意呀,等等,都清清楚楚地写在本子上、课本里。但讲起课了,照本宣科,语言呆板。语音南腔北调,小朋友们不知道这个老师站在讲台上是在念经还是唱戏。学生听不懂,教室里吱吱喳喳地噪嚷着。下课后,一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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