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阳河畔》第55章


“天赐,晚饭前两个孩子所说的那些话,实在令人心肠绞痛。我们不愿意将我们的家庭成份告诉给孩子,怕孩子们知道后幼嫩的心灵,一下子承受不了……不过,我们要面对现实,老是回避是不行的。他们说的那些话,你也听到了。你想,像这样实实在在的问题,能够避而不答吗?你天天都在教育你的学生,为什么不能教育我们自己的孩子,让他们对那些问题,能有个正确的认识呢?”符荣华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泪水横流。
陶天赐听了爱人这番动情的言语,觉得自己实在命苦。自己背着黑锅,自己的孩子也受到株连,他们小小的年纪在学校里就被岐视,幼小的心灵受了创伤。有时他还无端地对他们发脾气,大声地训他们,骂他们,甚至动手打他们。这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想到这里,天赐的眼眶里也含满泪水。
“荣华,你说的很对。这一问题我也曾经想过。但不知道怎样对孩子们说才好。如今我心乱如麻,你给他们开导开导一下吧!前天,我看到一张《中学文革报》,这张报是红卫兵串连路过学校时作为传单散发的。这张报上的一篇文章,一看标题就把我吸引住了,我站着一口气把它看完……”
“天赐,近来你在家里说话,做事老是心不在焉,精神恍惚。跟你讲孩子的事,你却扯到看报纸、看传单上来……”荣华十分不耐烦地又说:“现在的传单像雪花一般的满天飞,每一张不都是说那么回事……”
“这张传单和一般传单不一样。上面有北京家庭出身问题研究小组写的那篇《出身论》,说出了十几年来蕴藏在我们心底里的要说而又不敢说的话。从这篇文章中可以看出,全国像我们这样的人,都同样的有我们这样的感觉。这篇文章勇敢地向唯出身论、血统论宣战……”
听了这番话之后,荣华的精神振作起来了。她想不到当今社会还有人敢于公开冲破那种观念的束缚,敢于道出千千万万个像我们这样的人深藏于心底的呼声。不过,她却说:“红卫兵念的都是那么一本经,怎么在他们的报纸上有人却唱起这一离经叛道的调来?”接着她又说:“他们的理由是怎么说的?”
“对出身问题,我们只感到困惑,感到人们对我们那样的看待太不公平。但理由我们说不出多少。这篇文章却广征博引,条分缕析,从实际问题到理论高度,都作了系统的阐明。读了这篇文章,我心中热乎乎的,一下子,我好像变得聪明起来了。”说着,天赐来到书桌边,拉开抽屉,取出那张传单交给荣华,“你找时间好好看一看,看完之后交回给我。”
第二十二章(4) '本章字数:1671 最新更新时间:2011…10…28 10:32:30。0'
“……黑五类出身的青年,即‘狗崽子’,已经成了准专政对象,他们是先天的罪人……”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基本如此,’……它的错误在于:认为家庭影响超过了社会影响,看不到社会影响的决定性作用。……实践证明:社会影响远远超过了家庭影响,家庭影响服从社会影响……,老师的话比家长的话更有权威性,集体受教育比单独受教训共鸣性更强……
“……一个人家庭影响的好坏,不能机械地以老子如何而定。英雄的老子,影响未必都是好的。父母都是英雄,子女却流于放任,有时更糟糕。父母思想好,教育方法如果简单生硬,效果也会适得其反。同样,老子不好,家庭影响未必一定不好……。
“家庭影响也罢,社会影响也罢,这都是外因。过多地强调影响,就是不承认主观能动性的机械论的表现。人是能选择自己的前进方向的……。
“出身不好,表现好,是不是可以抹煞人家的成绩?出身好,表现不好,是不是可以掩饰人家的缺点?出身不好,表现不好,是不是要罪加一等?出身好,表现好,是不是要夸大优点?难道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吗?
“……一般人相马,总是只根据母马外形、产地、价钱来判断马的好坏,偏忘记了让马跑一跑,试一试,看看它到底能不能日行千里,夜走八百,这样就分不出哪一匹是千里马。今天有的人不正是这样吗?
“……古代有个女皇名叫武则天,她把大臣上官仪杀了,却把上官仪的女儿留做贴身秘书。有人为她担心。她说:‘只要政治修明,自然使人心悦诚服,这有什么关系’?看看那些反动路线的执行者……他们连封建帝王的这点远见也没有,还自称为‘无产阶级战士’呢?”
读到这里,符荣华拍着屁股,爽朗地自言自语道:“沤在我们心里的话,我们不敢说出来,现在有人替我们说了,我们想不到的好些话,好多道理,这文章里也说了。”接着她又在“受害问题”这部分继续一字一句地读下去:
“……大学几乎完全不招收黑五类子女。在运动中,禁止黑五类子女串联,不许他们参加战斗组织。出身不好的少先队干部要改选。
“在工厂里,出身不好的师傅不许带徒工,出身不好的工人有选举权但没有被选举权。
“农村中,这样的例子更多。出身不好的,不能当财会、保管,不能参军、升学、考工……
“……难道还允许这种现象继续存在下去吗?我们不应当立刻起来彻底肃清这一切污泥浊水吗?不应当填平这人为的鸿沟吗?”
读完了这篇文章后,符荣华好像多年抑郁在心胸间的霉气一下子吐了出来。好舒服啊!她拿着这份传单走到天赐面前,激动地说:“这是一篇真正的人权宣言。这篇文章的作者无愧为当代英雄。他的名字,将会载进中华民族的名册。”
已经是深冬了,天气阴晦。门外刺骨的寒风呼呼作响。用竹子编织的门窗,啪啪响着像被鞭子猛烈地抽打着。门对面那连绵不断的山峰,在苍黄的天底下,隐隐绰绰,前拥后簇,高矮参差,若即若离。枯瘦的树枝完全失去了昔日那奇丽峥嵘的神韵,唯有小溪拐弯处的那棵枫树,伸着铁枝在寒风中挥动。它英气勃勃,横眉怒扫。
学校的红卫兵和革命师生正在操场上开着批判斗争大会,批判斗争陶天赐和一个姓江的数学老师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行。小将们的口号声,在山沟里震荡回响。
符荣华正在伙房里煮饭。听到操场上传来“陶天赐你不老实交代,就打烂你的狗头!”这一句训斥声时,她浑身在战栗着。她怕自己昏倒过去,连忙扶着墙壁到床上呆着。
批判斗争会散了,噪杂的人群像砸了锅的热水向四面八方流去。五、六个学生每人左手臂上箍着一圈红布,上面印着“红卫兵”三个金字,腰间勒着皮带,右手握着红宝书,神态高傲专横。他们押着陶天赐回家来。呆在床上的符荣华,抬头看见一个高瘦的身影走进门来,她几乎昏了过去。她简直认不出进来的是自己的丈夫。他头发蓬乱得像个鸡窝,脸色苍白得吓人。脖子上吊着个将近一平方米大的牌子。上面写着: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帮分子陶天赐。他精神颓丧,全不说话。清醒过来的荣华,从床上下来,直向天赐奔去。想要将被侮辱到一这一地步的自己心爱的人紧紧地抱住。但是,她被红卫兵拦住了。其中一个高个子说:“你家窝藏不少反动的书画、相片、古董,我们破四旧小组奉命来抄家。”接着他挥手叫一声“搜!”其他几个红卫兵就动手翻箱倒柜起来。
第二十二章(5) '本章字数:1937 最新更新时间:2011…10…29 15:57:21。0'
红卫兵是中国六十年代特有的一种兵种。这种兵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他们说话就是法律,行动就是革命。他们能文斗,也能武斗。
陶天赐垂手站在墙角边,符荣华蹲在桌脚下,双手抱着脑袋。他们都在看着革命的小将们在进行革命行动。箱柜里的东西全被翻倒出来,乱撒满地,旧衣服、破棉衣、孩子们用过的尿布以及卫生纸等等。这些都不是小将们觅猎的东西。那个高个子“兵”,见窗口边的小桌上一个洗干净了的酱油瓶里,插着一支万年青。他踩着地上的衣物,趋向前去,一手抓起玻璃瓶,连瓶带花丢向门外,说“这是资产阶级情调。这是‘四旧’。接着红卫兵们拥到书柜跟前来,见柜门锁着。小将们以“只争朝夕”的精神,钥匙还未拿来,钢斧已经举起,一砸,咣啷一声,铁断木飞,玻璃破碎,架上的书散落满地。有些书年久脊骨脆弱,从架上摔下来,书页全部解散,有些一掉下来,书破页飞。爱书如命的陶天赐,看到这一情景,不顾一切地上前要将被糟蹋的书籍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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