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阳河畔》第56章


要将被糟蹋的书籍捡起来,手刚刚伸过去,大棒马上打过来,持棒的是一个瘦脸孔翘鼻子的红卫兵。陶天赐一看,是初三(1)班的学生。姓胡,名字记不起来了。
这姓胡的学生怎么挥舞大棒来对付自己的老师呢?在那不堪回头的年代里,学生拿大棒皮鞭来抽打老师的事并不稀奇。这样,才表示出立场坚定,才显出无限的忠诚。不过,这胡小将的举动,在他的灵魂深处,却藏着一种跟“毫无利己”背道而驰的东西。
去年农忙假,陶天赐带领学生到苗村去帮助苗族社员割稻。大家分散住宿在苗胞农家里。一个星期的农忙假期将结束了。在返校的前一天,这姓胡的学生说他肚子痛,请假不出工。中午收工回来,吃过午饭后,一个叫王东吉的学生来对陶老师报告,说他早上出工换工作服时,将换出的衣服挂在蚊帐架上,衣服口袋里装有10元钱。这钱是他的姑姑给他患有哮喘病的妈妈买药的。现在,钱不见了……
听了这话后,天赐觉得大家住在农民家,要是把这件事张扬出去,房东一定很难为情,但又不能不调查,将被偷的钱找回。陶天赐就找几个学生干部来商量。有人说,我们住的那家全家人都割稻去了,家中没人,谁会来钱偷?另一个说,这天胡某肚痛不出工,找他来问问。还有人说,胡某手脚向来就不干净。上学期在学校宿舍里他偷一个同学的米票。又有人说,叫他来问问,要是不承认就搜他的身。整一整他这害群之马。
晚上,陶天赐找胡某来问这件事,他拒不承认。几个学生干部坚持搜他的身,但天赐觉得这样不好。搜身是侵犯人权,也不文明,还是要教育开导。
返校后,带队的陶天赐将这件事向学校领导做了汇报……
时间已过去了一年多。陶天赐对这件事差不多都忘记了。但是,胡某对这件事却怀恨于心,今天就以大棒进行报复。
陶天赐对胡某讲人权、讲文明;胡某对他的老师却使拳权、挥大棒。看似很难理解,不过,在那年代里,人性、人权、“师道尊严”已被批臭,人类的文明遭践踏,圣洁的灵魂被扭曲。学生斗老师,小子打老子,那也没有什么奇(霸…提供下载…)怪了。
陶天赐的启蒙先生教他读《千字文》,开篇一句就是“人之初,性本善。”后来,读了荀子的书,荀子却说人之初,性本恶,性善、性恶的论争,各有各理,不过,陶天赐是相信性善说的,小时候,他体弱多病,不肯吃饭,母亲说他胃口不好,就买瘦猪肉做肉粥让他吃。天冷了,姐姐怕他受凉感冒,拿来棉衣替他穿上。西村的木桥年久失修,过桥的村民时有掉河的事发生。父亲就慷慨解囊,捐钱修桥。北村仔妈知道天赐爱吃薯类,每次来他家不是提一袋番薯就是拎来几斤甘茨。见他长得那么天真可爱,她就咧开那掉了牙的大口笑着。他觉得,这都是“性善”。但是,“反右”时,人的灵魂被扭曲,人间充满猜疑、妒忌、仇恨、阴谋和欺诈甚至残杀。现在又看见胡某瞪眼睛挥大棒打人。这让他怀疑起自己的信仰起来。他觉得,“性恶”说也许是对的。达尔文在进化论中说过,人是从猿演化而来的。既然人是由兽演化而来的,人的基因中必定残存有一定的兽性。现在,讲人性被批判,那兽性就必然大行其道了。
地上狼藉着衣物、书籍和瓶瓶罐罐。小将们捡出他们认为是“四旧”的书籍、相簿和一幅上面签满了姓名的粉红色绸布(陶天赐和符荣华结婚时,参加婚礼的人都在这张绸布上签名)当作战利品带去。这时,陶天赐说,《康熙字典》、《辞海》是工具书,不是什么四旧的,这两部书请留下。那个翘鼻子的胡某说,康熙是封建帝皇,这不是四旧什么才算四旧?接着高个子十分严肃地对陶天赐宣布:“陶天赐,从今天起,你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帮分子。你胸前挂的这块牌子你自己保管着。以后我们开大会小会需要你出来示众时,你就自己将牌子挂着出来。另外,你自己去买一条麻绳准备着。要是我们叫你坦白交代而你顽固抵赖时,我们就用这条麻绳来绑你……”想了一下高个子又说:“从今天起,你就在家待着,外出要报告,不准乱说乱动。”说罢,这些抄家的“兵”就抬着他们的战胜品扬长而去了。
第二十二章(6) '本章字数:975 最新更新时间:2011…10…30 09:36:17。0'
夕阳正烧着西山那边的天壁。枫树顶上那块蓝灰色的天空上飞着几只蝙蝠。山坳里的炊烟,正袅袅地升向蓝天。
桌上的饭菜已凉了,荣华虽是多次的催促,天赐仍然胃口不好,不想进食。他坐在桌前,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突然他自言自语道:“要是孙大圣肯帮助我,背我到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拔来一棵参天古树当笔,泡浸克拉码依的石油,搁在火焰山上点燃。这蘸饱火焰的巨笔,在灰黑色的天幕上写着:还我人权!让全世界的人们都知道,在地球上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五千年文明的礼仪之邦,在这文化科学高度发达的二十世纪,仍然存在严重的人权危机。”
荣华听了后说:“你又在发奇思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哪有人讲什么人权?”
天赐说:“只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心里才舒服、痛快!不把抑郁在心里的话倒出来,是最最难受的。古今不少人,明知说出一句话,就有杀身之祸,这话仍是要说;明知说出一句话,就可免除终身监禁,这话却坚决不说……我已是个被打倒在地的人了,还怕什么呢?最穷的人最慷慨,我现在是最贫穷的了。经济贫穷,政治贫穷,前途、理想全都没了,我怎么不慷慨?”
符荣华听了丈夫这番似痴像傻的话以后不再说话了。她知道,丈夫在这个时候需要安静。
她把两个孩子带到厨房里去,小声地对丽丽和小凯说:“土改时,你爷爷被定为破产地主。后来,你爸爸当了教师,填履历表时,在家庭出身这一栏他填上地主。你们是第三代了,你们生在土改以后,长在新社会。你们的出身不该填为地主,不过……”
小凯问:“什么叫土改?”
荣华说:“土改就是土地改革。地主土地多,贫苦农民没有土地。解放后将地主的土地拿出来分给贫苦农民,这就叫土改。以前咱家田地多,有钱,但后来穷了,田地几乎卖光了,就被定为破产地主。”
小丽说:“已经破产了,怎么还叫地主?”
荣华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过了一会儿说:“这点,妈妈也说不清楚……”
丽丽不说话了,瞪着眼睛看着她的妈妈,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符荣华对孩子们说:“你们爸爸近来心情不好,别打扰他……丽丽,你到房里去请爸爸出来吃饭吧。”
丽丽迟疑了一下说:“妈妈,这么说来,我就不能参加红小兵了?”
“你在学校要用功读书,学好本领,以便将来为国家为民族贡献力量。要是不用功读书,没有本领,当什么兵都是当不好的。希望你们争气、听话”,荣华说。
丽丽含着眼泪,来到她爸爸的房间,见爸爸坐在案前沉思。她不敢打扰爸爸,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第二十三章(1) '本章字数:1918 最新更新时间:2011…10…31 09:44:23。0'
昔日,这教室是陶天赐传道、授业、解惑的圣洁场所,如今,这里却是一群红卫兵,口中念着经文,斗争着“牛鬼蛇神”。陶天赐双手被反绑着,用绳子高高地悬在教室的金字梁上。远远看去,像架停在空中的飞机,又像只准备落地点水的蜻蜓。
“认不认?再不承认就让你久久的停在空中。这可够好受的了。”一个手执皮带的红卫兵,站在地上仰着头,对这位“梁上君子”吆喝。
“叫我认什么?”陶天赐几乎话都不出来了。
执皮带的红卫兵使个眼色,那边手执绳子的红卫兵双手一松,“扑”的一声,天赐从空中掉了下来,一下来,天赐认出了用绳子将他吊在梁上的是他的学生。这学生总是把脸歪过去,不肯正面对他,也许是他听命于人而出于无奈,不好意思面对老师。记得一次上课,天赐向学生讲日寇侵华的暴行,讲鬼子兵把无辜的孕妇悬在梁上,下面用刺刀顶着,逼着这孕妇供出抗日乡民的名单,现在,这个学生红卫兵学习着鬼子兵的手法也将无辜悬在梁上逼供,现在看来,天赐是作茧自缚了。他们真是活学活用,立竿见影了。不过,他不是孕妇,红卫兵不是鬼子兵,顶在他的肚皮上的不是刺刀而是棍棒。
“你说呀,还在愣什么?”一个戴军帽的红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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