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阳河畔》第68章


在干校虽然不像在学校那样天天被批判斗争,天天写检讨交代。但是,在这里,却天天在干着重体力劳动,这对一个从家门到校门,又从校门到校门的知识分子来说,是够难受的了。陶天赐像只瘦牛,驮着重担,天天都在崎岖的山路上趔趄。
夕阳西下,众鸟归巢。陶天赐挑着按规定每担必须120斤重的绿肥,沿着羊肠小道从山上下来,向农场走去,当汗水流干之后,他想:当年爹娘生他,养他,那是多么的爱他疼他呀!小时候他听娘亲说,当爹爹站在门外,知道房里娘生了个男孩,他高兴得在厅里不断地说“我有了,我有了!”就是说他生了六个女孩之后,现在终于生一个能传宗接代的男孩来了。后来,由于兄弟的反目、势利的纷争,引发到了枪刀相见。这使爹爹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创伤。但是,爹爹并不气馁。他相信生下的男孩一定不会像他那样艰苦,他相信儿子一定会为他争气……然而,现在的他,却落到这个地步。爹娘他们泉下要是有灵,知道他们的儿子漂泊天涯,天天在深山密林之中苦命挥汗。他们一定十分伤心失望的……
他又想:人啊,都是人,而有些人却随便拿别人来耍弄,侮辱、摧残。都是娘生肉长的啊,为什么这些人不被当人来看待?
第二十七章(3) '本章字数:2136 最新更新时间:2011…11…22 10:10:05。0'
走着,走着,他口渴得十分难受,这时,他见山脚边蹲着一间茅草房,屋顶上正冒着袅袅炊烟。他就来到茅草房边,放下肩上沉重的担子,敲茅草房的竹门。
开门出来的是个身体高大、满腮胡子、年纪约有50开外的男人。此人说话口齿清晰、姿态文静。从口音中,可以断定他不是本地人氏。但为什么一个外来汉子却如野僧般的住在这荒山的山腰间呢?
正当陶天赐心里嘀咕的时候,这大胡子大伯端出一碗番薯汤让他喝。又饥又渴的天赐几口喝下了番薯汤,跟这位大伯聊了起来。
这位大伯原是国家地质探测队的工程师、曾跟随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走南闯北,对祖国的名山、大川、荒原、沼泽进行探测。57年底被划为右派。58年从河南流放到这里劳动改造。这大胡子右派,劳动改造的地点不是在农场,也不是在厂矿,而是在苗寨的农村。他自己砍来木条,割来茅草,在山腰间盖间小茅草房。劳动回来,自己就在这里煮饭充饥,过着原始人那样的生活。
这大胡子工程师,不仅能探测地层里面的矿藏,也能探察人的思想状况。他见这位蓬头垢面,
坦胸露乳挑重担的青年相貌清秀,举止文静,彬彬有礼。他想一定是跟他命运一样的天涯沦落人。
于是,就随便的跟陶天赐谈了起来。命运一样,同病相怜,天赐也将自己的境况简单地向他述说。这两个右派就在这次巧遇中交上了朋友。
在这一穷二白的国度里,却让着受过高等教育有专业技术的人才,在这荒山僻野中挥汗干粗活。难道这些人不明白什么叫“浪费”?封建年代的苏东坡被流放到边远的海南荒岛上的儋耳。在那里他仍然能开馆教书、育才,他仍能写诗作赋。而正干着极其伟大事业的社会主义国家的工程师??地质探测工程师和人类灵魂工程却无辜地负着枷锁,他们才干被掩埋在这偏僻的山沟里。
陶天赐在干校里所在的那个班,是个机动班。机动班的工种多样、常变,不像专业班那样工种单一。如种田班的学员,他们光管插秧收割;木工班、光管锯木、刨板。别的不管。这样可以逐渐适应劳动环境,掌握生产方法,少受监督者的指斥和喝骂。而机动班的学员今天干这,明天做那;今天修水沟,明天挖鱼塘;上午摘山兰,下午种橡胶。样样都干,样样都使班长不满意。这个班的每一个学员,没有一个没被班长骂过、整过。
班长是个老知青。年纪已过不惑,但仍是孑然一身。他曾跟干校里的炊事员寡妇谈过恋爱。双方同意过春节后就结婚。想不到年底的一次狩猎中,班长使用猎枪走了火,被火药烧伤了右眼,结果,右眼瞎了,婚姻也吹了。
这位独眼班长,一身蛮劲,干起活来,不惜力气。他旗帜鲜明,立场坚定,对黑帮、五类的斗争毫不手软,因此,他常常得到领导的表扬。他是汕头人,他说的普通话汕头口音很重。声音又大得吓人,好像在跟人家吵架。
一天,独眼班长安排陶天赐上山砍树叶做绿肥。回来后切碎撒到干校的试验田里。天赐接受任务后马上上山去。砍了一担树叶后,下山来到山腰的地质工程师的茅草房边休息。当然,这两位同病相怜的知识分子凑在一起,免不了又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通。
想不到,这一次陶天赐又遭殃了。
晚上,干校召开大会,斗争右派黑帮陶天赐。说他阶级本性不改,利用劳动时间进行反革命串连,不服从劳动管制。
说“进行反革命串连”,就是说他到大胡子右派那里去讨水喝、聊天……说“不服从劳动管制”,是说他砍的绿肥,重量不够,叶质不嫩,撒肥时站在田埂上向田里撒,而不是下到田里去,边撒边用脚踩……
斗争后接着宣布两点:一、令陶天赐将跟大胡子右派串连谈话的内容用书面作出交代。二、从开会的第二天起,陶天赐专管饲养牛群。放牛时,不能让牛糟蹋庄稼,牛的头数只能增加不能减少。
叫陶天赐交代所谓串连的事,这对天赐来说,并不陌生,但叫他当牛司令,这简直是叫他上刀山下火海。干校的牛群50多头,有水牛、黄牛,有公牛、母牛、仔牛。品种不同,性格各异。在这荒山旷野之中,要是它们放肆任性起来,天赐这个从来不曾放过牛的书生,怎么驾驭,如何指挥?
然而,陶天赐还是当起牛司令来了。
天蒙蒙亮,陶司令就起床了。他到食堂去领回一碗稀饭,在饭里撒了一撮盐巴,胡乱地喝下肚子。戴上斗笠,披上塑料风衣,蹬着一双海陆空胶鞋,手执一支竹鞭,向牛棚走去。
棚里的公牛母牛见来的不是原来的主人,而是个新角色。它们不断地给他投来蓝色的眼光。那个背上有一个凸峰的公牛,不停地甩着尾巴,鼻孔里频频呛气,好像向他下了驱逐令。那头肥臀**的母牛,圆眼老是不停地转着,好像对这个新主人的厌恶,又似对这位新主人的不信任……
看到这些情况,陶天赐心中一缩,他想:“我当右派,我当黑帮,常常粉墨登台表演,这里的人们都厌恶我,歧视我,难道这里的牛们也知道我是右派、黑帮,也歧视我、憎恨我?他又想:他们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忘恩负义、卖友求荣。赐我右派,谥我黑帮,对我极尽诬蔑打击之能事,又煸动世人歧视我、孤立我……这些牛畜牲,难道对我也要这样?我站讲台十余年来,面对求知欲很强的年轻学子们,诉说着人类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他们哪一个不诚心聆听我的教化?现在,你们这些畜牲对我却这么瞪眼怒眉的,我不狠狠地揍你们才怪……他扬竹鞭,狠狠地向那个瞪眼丢尾巴的驼蜂公牛打去。公牛挨了竹鞭,低着头,钻到后面去。其他的母牛、仔牛也像变得老实起来。陶天赐走到牛栏门前,拨开关闩,打开牛栏大门。这时,公牛、母牛、仔牛像决了口的洪水,一下倾栏向外奔腾,使得陶司令一下傻了眼。
第二十七章(4) '本章字数:1397 最新更新时间:2011…11…23 15:23:17。0'
那头驼背凸峰的公牛,撒腿就往林子里钻。在它的带动下,一些母牛、仔牛也跟着蛮动。陶天赐扬起竹鞭赶了过去,那只公牛尝过竹鞭的滋味。一见鞭影,步子马上停了下来。接着,竖起脖子,窥看田野。就在这时,它背上又挨了一鞭。它觉得这位新来的司令不好惹,只好乖乖地转回头来,迈着步子,慢慢地走着。
古人说,小人畏威不怀德,想不到畜牲也是如此。陶天赐在荒坡上挥鞭,如有不服从指挥者,头上、背上或脚上,马上就挨竹鞭。他知道,上天不让牛族会说话,牛族也不懂得什么阶级斗争。他这个黑帮向它们挥鞭抽打,它们绝不会向上告密,绝不会向独眼班长揭发说他“阶级报复”……
转过头来,天赐见一头母牛在向他眨眼睛。好像是反对他不该对它们那样严厉无情。这头母牛,看来是这群牛中岁数最大的。它背上毛已脱落了好多,毛色暗淡、腹部突起的肋骨,隐约可见。两只眼睛圆圆地睁着,仍然很有精神。
因驼背公牛挨了鞭子,其他的牛都乖乖地低头啃嫩草。陶天赐也松了一口气,走到树阴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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