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_中元》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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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那件事过去几天后,卫微止不住心痒,问:“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新学必败?”
赵如磨白了白眼,说:“你别乱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这种席卷全国的大事,要不是被卫微逼急了,赵如磨小小年纪怎么敢评论?而且,两人相识不久,赵如磨行事一向谨慎,他又不知对方看法,怎么会轻易说出自己异于常人的见解?
卫微追着不放:“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们都不知道呀。”他们指另一群官宦学子。
赵如磨不赞成地反对:“他们不是不知道,他们是不在意。只有你一个人较真,你还看不出来?”
赵如磨看不惯卫微闷闷不乐的样子,又说:“你都不读书的?”卫微立马反对:“不是,我有读的。”开始列举,“像周易,四书都有读的。”看着赵如磨无奈的表情,反应过来,低声问,“你是你是看书看出来的?你都看什么看出来的?”
赵如磨也低声说:“像周易里说,飞龙在天,亢龙有悔;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都是这个意思?重要的是看史书,你看秦国商鞅是怎么改的,北魏孝文是怎么改的,难道不能以古见今?”
卫微完全没听懂,下意识反对:“可是,商鞅是成功了的呀!”赵如磨摆摆手:“自己去看!”
赵如磨看着卫微默不作声的样子,心里想:从来都没有人关心我是怎么想的,好不容易有个和我说话的人,又被我三言两语惹生气了。于是拉拉卫微的衣袖,问:“你有个姐姐也在南山?”
卫微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下意识地点点头,应道:“是呀。”
赵如磨继续说:“其实新学怎样还有变数,我不敢说。但女学是必败的。”
卫微瞪大双眼,惊道:“什么!”所谓女学是指张相新政的一项,让适龄女子与男子一般接受教育,学习四书五经,现今只有南山一个试点。而且门槛不限,卫微的姐姐在南山念书主要受惠于女学。卫微是男子,即使不在南山,也可以通过别的途径参加科举的。但是他姐姐不同,如果女学废止,她想要继续学业,就难如登天了。闺塾也是有的,但毕竟和正式开办的学院不同。这就是赵如磨说女学必败,卫微这么紧张的缘故了。
赵如磨耐着性子小声说:“所谓人亡政息,张相一倒,女学必败。也可能张相未倒,就扛不住压力要废止女学了。”
卫微见赵如磨说的含糊,更着急了:“你说什么?”
赵如磨随口说:“东汉有个皇帝,嗯,我不记得是哪一个皇帝了,姑且就叫他皇帝吧。这个皇帝很年轻就即位了,即位以后想要整治朝纲。东汉的时候土地兼并很严重,所谓土地兼并,就是豪强把平民的土地兼并了,官府收税是按人头,豪强又不要交税,平民反而要负担很重的税负,于是就破产了。于是平民卖身为奴,到豪强家做佃农,躲避了官府的赋役。这样既损失了国库的税银,逼得平头百姓做了奴隶,又做大了豪强的势力。小皇帝在做太子时就知道此事的弊端,于是即位以后立志革除旧弊,颁布了许多诏令保护百姓的土地不被豪强兼并。这些诏书一经发出就被驳了回来,小皇帝还被一个老臣指着鼻子教导,‘需知,你是与士大夫治天下,不是与百姓治天下。’”
赵如磨说话就和他写文章一样,喜欢起兴。而且喜欢用八竿子打不着的典故起兴,看得人心痒痒。夫子见到这样的才华不舍得责骂,于是他下次就变本加厉,恋上了汉赋的手法—铺陈。有一段时间他有意模仿司马长卿的《子虚赋》,作的时文里面全是不常见的‘瓮牖绳枢’之类,被夫子严加指责,最终改了这个毛病。不过他说话还是习惯学庄子以例论证,虽然用的都是不恰当的例。这会子和他说话的都快被急死了,他还在说上古有大椿呢!
卫微见他扯得远了,立马打断他:“说重点!”
赵如磨摆摆手,示意卫微不要着急,转了话头慢慢地说:“说女学必败不是说它不够好而必定失败,正相反,女学是有史以来一大创举。即使张相新政失败,也会因为曾经兴起女学而名垂青史!女学必败究其根本是因为它太超前了。可以概括为两点:一,损害了天下男子既得利益;二,现在女子是没有任何出路的。先且不说具体操作过程中有什么样的细节是没有注意到的。我问你,女学的直接受益者是谁?”赵如磨因为激动,话已经说得语无伦次了。
卫微愣愣地回答:“我姐姐。”
第25章
卫微愣愣地回答:“我姐姐。”
赵如磨:“对,是现在南山的女性学员。但是这一批女学员结业以后的出路在哪里呢?她们能像男子一样参加科举入仕吗?不能。世间女子除了相夫教子之外别无出路,我们现在新学的课本还强调夫为妻纲呢!她们除了女儿、妻子、母亲之外没有别的身份。她们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是她们自己,但是她们在南山受到了教育。我们再来谈教育。自古以来女子不是都没有接受教育的,也有一些富贵人家教女孩读书识字的,南山的女学只是扩大了女子读书识字的范围。”
“但是古时那些有识的才女,她们的日子过得如何?班婕妤若不是才华横溢,也不会写出团扇诗,而团扇诗最大的特点是怨。前朝有个人家世代出女诗人,他家有位姑娘名唤小妹的,父亲是诗人,哥哥是诗人,嫂嫂是女诗人,自幼学习作诗,一直到十八岁。然后父亲将她许了人家,她就病了。行礼前一晚,她已经病得起不了身,父亲来对她说,希望她能坚持到明天礼成,她听了这句话马上就死了。前朝还有位女子,自幼聪颖,能作诗作文,奈何家中贫穷,将她嫁给一位屠夫。她出嫁之后日日受到夫婿和公婆的打骂,做了一首诗字字泣血,其中有名句‘春误双卿’,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本朝苏大才子有一首示儿曰‘人生识字忧患始’。大抵是说人读了几本书,生了几分机巧心思,但到底拗不过整个社会风气。于是,她们的识见并不会减轻她们的苦痛,而是加深了她们对痛苦的敏锐程度,就像班婕妤的才华让她写出团扇诗一样。世道坏了,总是清醒的人更痛苦。”
“我再举一个例子,你别嫌我说话不好听。也是前朝的旧事。自古皇家权柄倾移,不是在外戚就是在宦官。而犹以前朝的宦官之祸最烈。前朝初年本是不准宦官识字的。熙宗朝开始教这些人读书识字,旋即废除,但是熙宗朝出了一个大宦官张瑾,使得天子北狩,狄人攻破京师。虽说女子与宦官不能相提并论,土木堡之变也不全是宦官识字所致,毕竟后面还出现了一个为害更烈、不识字的八千岁呢。但毕竟有前车之鉴在那,不能不慎重。所以南山女学给一大批女子读书识字的机会,但结业以后还是要走相夫教子的老路,她们会如何面对这个局面还不好说。”
“另一方面,女学的反对者势力太强大。你看现在女学不声不响的,也没人像反对新学一样反对,那是因为南山第一批女学员还没结业,什么事都还没闹出来。东汉时治天下的是豪族,魏晋时是高门,唐宋时是士大夫,前朝和我朝是文官集团,就是通过科举考试做官的那一批人。官僚体系发展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庞大的怪物,前朝末帝想要整治朝纲,在整个文官的反对下没有干成,最后灭亡。由此可以看出,一旦所有朝臣一起反对什么,那一定不会成功。再看看所有朝臣的性别,男。指望一群男子为女子说话,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所以南山毕业的女学员如果对现状不满,提出什么诉求,不会在朝堂上得到支持。而且,一旦朝臣发现女学教导女子不听话,会立即从源头上终止。因为,天下物力只有那么多,男子争夺还争不过来,怎么会分一杯羹给女子?你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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