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第2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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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林心中如列车脱轨、地裂山崩,耳畔犹听得自己喉咙深处发出的粗重喘息,似推重石蹒跚上山,终于来到咖啡厅门口。他正欲伸手拉开门,忽地手臂一紧、重心抖了又抖,令他不自觉回过头去,却见姜玄一手捏紧他的手臂,将他拦在门口。陈林沉声道:“姜玄,你松开我,这没你事儿。”姜玄拽他不动,只好低声在他耳边劝道:“林林,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你的脾气冲谁发、想什么时候发都可以,我全听你的、我知道你有你的道理。但是你现在听我一句话,就这一句,你想想你就这么进去、冲他们俩发火,你不给他们俩脸你还能上哪讲道理去?他们俩谁能听你的?”陈林瞪着姜玄,一双嘴唇几乎被他从里面咬出血来。姜玄手上力道慢慢卸下,盯着他的双眼又说:“我说完了,我现在放开你,你自己想想,现在进去要干什么,你要去我就陪你。但你想清楚了,你到底要什么?”
陈林心乱如麻,一时无言,姜玄趁机拉着他进了一旁的走廊拐角,将手上的外套抖开放在陈林手里,又说:“你刚走得急,衣服没拿。”陈林靠着墙,将外套虚抓在手上,姜玄按着他的手背,上面一片冰凉。他垂着头、一时没有说话,人像是痴了一般,眼里泛出些空荡,在姜玄强大的理论面前,他无言以对。
他毕竟是个成年人了,已经过了可以随意说不高兴的年纪,况且他要什么呢?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只是愤怒、不甘心,但为了什么,他又说不上来。小孩子尚且可以哭闹之后被人安慰,但他毕竟已经不再是孩子,也没有人可以让他肆无忌惮地在在对方怀里嬉笑怒骂。这样悲哀的现实将陈林一时从难以遏制的脾气之中拯救了出来,他站在那里,才发现自己熄灭了怒火的前路一片焦土,他寻不到路,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走下去。他能做的不过是靠着墙壁,攥紧了自己手中的衣服。
姜玄见他这样,心中略有不忍,抓着他的双手捂在掌心,颤声道:“林林,你别这样。”陈林被他这么一叫,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说:“姜玄……”姜玄“嗯”了一声,陈林紧紧盯着他的脸,嘴唇抖了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脑子里的冲劲半晌才褪了大半,叫他一时无话。过不久,他舔了舔嘴唇,感觉到舌尖划过一些干裂的皮肉,他尝到一点点腥味,大概是嘴唇出了血,这味道合着唾液在他口腔里蔓延,腥涩得让他反胃欲呕。他低下头来,反手握了姜玄一只手,那双手的手心那么热,像里面含着一团炭火,将他的心放在上面烤着,重了就变成了煎熬。陈林知道自己仍在发抖,但强打起精神来,抬头看着姜玄,抓着他的手问他:“你实话告诉我,这事儿你之前知不知道?”
姜玄感觉到他吐出的每一个字就像铁弹珠似的砸在自己心上,将他的魂魄都打得七零八落,却还是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只说:“我确实不知道。”陈林幽幽看他半晌,缓缓点了头,将他松开,自己寻了个给人休息的异形椅,转头盯着咖啡厅的门。姜玄说:“我陪你……”想想又改了口,只说,“我下去给你买点喝的”。
过不多久,陈林见到自己的生身父母一同走了出来,他们虽不至于黏黏糊糊做些亲热情态,但两人手臂轻挽、时不时相视一笑,陈曼脸上甚至流露出一种和她的年龄并不相符合的羞涩与掩盖不住的雀跃。陈林心中暗想,这说是黄昏热恋都不为过,果然最美不过夕阳红,老房子着火雨水都扑不灭。不过他们并未发现陈林,两人携手去往楼上,大概是要看电影,便坐了升降梯,留着陈林一人在扶梯边上怔愣坐着,眼见着他们携手而去,一派芙蓉并蒂之相。
姜玄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身后,用手里的纸杯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陈林回过神来,听见他说:“你喝点东西。”他哪有心情,只随手接过来喝了一口,腻得令他皱眉,惊得他仰头瞪着姜玄,问他:“这什么东西?”姜玄掏出纸巾来给他擦嘴,一面擦一面说:“热巧克力。”陈林嫌弃的瞥了头,拍开他的手,自己囫囵在嘴角揉了揉,低声说:“别动手动脚的。”说着低头一看上面咖色带着暗红,想来是自己的嘴唇真的龟裂出了血,样子该十分狼狈龌龊,陈林皱着眉将手中纸巾揉作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他遇上这事,本已心情极差,奈何被姜玄拦在当场,有气不发,不免郁结,索性连礼物也不挑了,直接回了家。小区安静,站在门口的时候陈林突然想起自己没有家门钥匙,他跺了跺脚,将脚下的雪踏碎在门口的软垫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姜玄只当他是心情不好,哪里敢问,只默默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来开了门。陈林站在他身后,楼道里光线并不很充足,姜玄的背影堵在他和家门中间,像一道逾越不了的高墙。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了这里的局外人?是几年前他离开的那个白天,还是每一张汇款单上苍白的数字,母子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最终将情意都系在一个他们从未料想过会出现的人、一个意外的身上。他看着姜玄随手将钥匙挂在口袋里,将他拉进屋内,又替他挂好外套、蹲在地上将拖鞋摆在他面前。他像个陀螺似的在这屋里旋转,像是此时此刻他呆在这里的意义就是为了陪伴着他,像是他从前的那些年只为了等待自己这样的一个人、又或者只为了等待这个“陈林”,然后对他费尽心力、百般讨好,像是他抛下工作、抛下年关、拎着一袋行李从北京跑到这里,一切都理所应当,是命运的安排。
可惜陈林已经过了做这样梦想的年纪了。小孩子心里只有信与不信,然后坚持到底,世界非黑即白,谎言是一层纱,要么存在、要么不在。而他已经不会再这样了。因为他已经见识过许多真切的谎言了,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掺在一起就是饱含深情的毒酒,喝下去让人头晕目眩,时而沉溺在甜蜜的幸福中、时而午夜梦回惊醒,细细品味其中的疏漏之处。
陈林心中有了许多计较,但他面上仍不动声色,由着姜玄忙前忙后,投了热毛巾来给他擦了一把脸,又蹲在他身前握着他的手,用他那副温柔的、低沉的、有些颤颤巍巍的声调问他:“林林,你心里怎么想的?你和我说说……”陈林看着自己的指尖,他看到自己右手上茧子凸起的厉害,边上的食指骨节因为常年写字其实已经有些变形,他的双手蜷缩着,刚从室外回来,上面的血管都冻得现了形,清清楚楚,血脉像青筋似的伏在手背上,像一条蜿蜒而隐秘的隧道,被从地底掘了出来,一段通向他的心、另一端被姜玄握在掌心。姜玄的手比他的大一些,男人有这么大的手倒是好事,至少证明本钱很足,陈林当初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一眼就猜到自己会有个值得回味的夜晚,没想到那不过是个开始,从那之后有了第二晚、第三晚,有了许多个夜晚、凌晨和午后、黄昏,这双手总是牵着他的,聚会的时候要牵着、天气恶劣的时候来接他也要牵着、吃好饭洗碗的时候要牵着、睡熟了碰上了不知怎么的,起来就发现还在牵着。其实他的手心很烫,牵着陈林的时候总像是要灼伤他似的,但陈林一点都不在乎,他任由他捧着自己的手,用拇指摩擦自己的骨节和手背,手心里一些粗糙的纹路在他手背上蹭过去,有点麻、又有点痒,像是一种热病,从皮肤渗透进血液,叫他无处可逃。说是温柔的安抚,但何尝不是一种柔情的禁锢。将他锁在这怀抱之中,被人肉做的枷锁牢牢套住、挣脱不掉,等到回过神来,想要离开,都要褪一层皮、断一些骨。
陈林突然记起他父亲也曾经这样牵着他的手。小时候他有一次从土坡上滚下去,幸而那是个斜坡,下过雨,沙石都被冲在草地里,他胳膊上只是有些挫伤。小孩子哪里知道痛,陈林站起身来,将弄脏了的衣服裤子拍了拍,看也不看在上面和他打架的几个人,扯了书包里的手帕擦了胳膊上的血渍和泥便回家去了。他走得并不快,但昂着头,像跌落也好、脏污也罢,并不能丝毫减损他的骄傲。
那时候父亲难得回家一次,但那一天他刚好在家。晚饭前他听陈曼说了这件事,却也像是并不着急似的,等到陈林爬着跳上椅子,又颤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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