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呓黄土》第101章


会关于“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告诫。一种走上刑场的境界、一种为理想而奋斗的境界笼罩着这个新上任支部书记的全身:
“李委员要我再增产两成。你妈的个屁!你们也都算过了,能保住饭碗都不容易。”柳树青说。
把大家吓一跳。开口就骂领导。农民们有点意想不到。
“不就是开荒吗?有福,你们再弄个规划,就叫《开荒扩种规划》。”
大家喜出望外,生根赶紧说:“好勒,定个框框吧。”
“框什么呀?”树青不瓷,他要挖个坑、铺个道,故意装傻问道。
“还得有个节制。”老胡说。
“要给子孙后代留点生活嘛。”德茂说,几个人都响应。
纷纷落定,树青站起来,望望大家:
“既然大家都要开荒,都知道是违反政策的事,都知道这是祸害子孙的事情,也都知道我这个书记是要承担责任的,大家也不能够得了便宜卖乖。刚才生根说了要有个框框,好,就订几个章程。”
“当然得有个章程。” 大家赶紧纷纷响应。只要树青同意开荒,立什么章程受苦人都同意。
树青用手一指:
“申书记,你记下:”申有福一愣,有点犹豫,直到他慢慢从炕上拿过一个桂芝的练习本和一支铅笔,树青才开始说:
“第一,是开荒一定要有节制,不能无限扩大。大家都合计了,新老熟地全部开完还欠两成,那就扩种三成的地。先管够吃,再说增产。够吃靠地,增产靠天。”一句乾坤,几人点头,几人交耳。
“这次开的荒地位置、亩数要立字为凭,在座的具结画押;一旦超出,我就自绑上告;”这句一出,会场立时静寂,一些凛然,一些伸舌。
“第二、继续打坝。”老申说:“地种多了,恐怕忙不过来。”韩生根也说“劳力调配是大问题。”树青突然大声说:“你们还能永远这样开荒下去吗?”满屋的人从没见过树青发脾气。鸦雀无声。老贾凛然站起,说:“青娃子说的有理,打坝的事俄一人承担。”义气云天,再无这几天颓唐的表现
树青继续说:
“第三、划拨良种试验田。”生根又要说,哪有多余的土地、肥料、人力搞那玩意,有福拦住了他,赶紧说:“应该、应该。”老贾说:“冷庙沟不缺那几亩地!”
停了一下,树青问:“都记下了吗?”
有福应道:“记下了。”
“继续记!”树青说:“为了给冷庙沟的子孙留点东西,对于开荒,俄还有几项具体规矩,”大家睁大了眼睛,充满了疑惑,这娃怎么有这么多章程。
“第一、逐步退耕陡坡地。今年新开耕地不要上陡坡。”大家面面相觑,这个改革很大,千百年来,在陕北只要人能上去的高坡,庄稼就能种上去,只要能长出庄稼,哪管坡陡、坡缓。他们不知道会有多少土地在这条禁令下被放弃,没有人响应。德茂说:“冷庙沟打在这里生就是从坡地上刨食,先人种了上百年的坡地,不种坡地,吃什么?”老贾说:“俄同意,像酒坛沟南边的那面坡,种了好多年了,一曼就是浮土,对下面的坝地也没有好处,撂了就撂了吧。”
树青苦笑了一下。他不想去争辩。退耕!即使退耕陡坡,在陕北千百年广种薄收的耕种模式下也不啻是一种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要说去执行,让他们去想想,都是一种奢望。他说出来,无非是想放一颗□□——你们受苦人的耕作习惯要改一改了。树青知道在他这代要彻底改变这种耕作方式比登天还难。柳树青啊,柳树青,要在这亘古不变的黄土高坡上冲出荆棘实现他的绿色梦想。
“第二,东山不能动,从后沟以东,直到官道两侧,东山顶,东山南北,包括猪背岭和东山东侧的几个沟掌按过去的规矩不准种地、不准放牲口、不准砍柴、不准挖坟埋人、不准祭天祭神烧纸敬香。这应该成为村规。”虽说这是人所共知的规矩,但那只是先人代代相传的口信,从没有在这么庄严的场合宣读过。人们心中一凛,干部们忽然像是触到了心中最隐痛的地方。
冷庙沟先人为了保这一方水土曾经立了很多规矩,例如:“一方水土仅养六姓”、“土植不承多休少垦”、“稍林茂盛少砍多栽”。延续到近代子孙,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些规矩都被突破了。特别是合作化后,完全改变了冷庙沟受苦人对乡约村规的尊重,因此也就没有了那么神圣的影响力和约束力。去年春夏,当白增喜鬼哭狼嚎地阻扰民兵在东山修工事,被五花大绑的送去公社的时候,村里没有一个受苦人和干部出来说话,任凭东山被挖成疤痢头。他们似乎对这些乡约村规,已经无奈,漠然处之了。
“这还用说,那是龙脉呀,饿死也不能打东山的注意,这次开荒不要算计它。”德茂老汉耿耿的说。
老申、树生、坤山、老胡不然,认为树青有点小题大做,因为护东山只说护冷庙沟的西面,从来没有说护东面。东面却有几块平缓的峁地是种庄稼的好地界。坤山又要站起来发言,但是多数人都纷纷点头附和,因为东山毕竟是冷庙沟的命根子,东西两边都护,那敢情好。这些人都是六姓本族。坤山见势,怏怏的坐下,虽然坤山他们这些外姓人对东山没有敬畏,对冷庙沟的六姓本族还是忌惮的。
“第三、老树不能动。”大家有点儿大惑不解,什么叫老枝老树?!
“大柳树自砍了以后再没发芽。咱们不说先人种下,活到现在不容易,也不说求神去灾没有个去处,就是几十里内冷庙沟的脸面往哪儿搁,说句迷信的话,就不怕天打雷轰。”
原来树青说的是大柳树,那确是全村人的一块心病。
村里的年轻一代既不敬先人的村规,也不畏神鬼惩戒,宝财、树生这些就是代表。刘树生前些日子因为帮官生娘诈粮受到树青严厉斥责,这回又说大柳树,显是冲他来的,心有不平,于是反击:“那是公产,队里要用,咋就有错,你想为□□分子翻案。”树生心里明白,砍树惹了众怒,一定要给他一个教训。
树青理直气壮大声:“你还是不是冷庙沟的子孙!?”震得窑顶掉土。
这话说厉害了,也问得实在在理。护山种树是阴福子孙的好事,那挖山砍树就是欺世缺德的损事,这是世代受苦人特别是土生土长的冷庙沟人都害哈的道理。刘树生本就是个外姓生子,你吃在冷庙沟、生在冷庙沟就要维护冷庙沟的利益,维护冷庙沟子子孙孙的利益。你砍了大柳树这一冷庙沟的标志,这心不是往外拐了吗?刘树生一凛,他对这个外姓身份本就心虚,不要说冷庙沟就是李家也不把他看做本家,一听树青质问浑身缩了一截,不言传了。
整个会场突然冷了场,静得落针都能听见。各人心情复杂,砍大柳树多数人是惋惜的,就像树青说的,冷庙砸了,柳树砍了,却病求神都没了个去处。周围几十里谁不知道冷庙沟的大柳树,这些日子谁家没听到四里八乡的亲戚朋友的询问闲言:“冷庙沟就真穷的要砍大柳树?!”羞的冷庙沟人无言以对,一向以龙头自居的冷庙沟就要走向没落呢,是个冷庙沟人都感到羞耻。
“唉,原来脑畔山树多的呀……”德茂惋惜的咂着嘴。
“那对面的大核桃树、脑畔上的枣树林……”坤山没说完,众人皆阻止“那不是树,那是冷庙沟的嚼谷,谁要打它的主意,真是做大孽了!”
树青说:“包括知青种的果树,今后谁也不许再砍。”众人纷和。
一条砍树的规矩,把话题扯远了。有些人已困眼迷糊。
“听好了,还有最后一条。”树青把那条放在最后,想引起重视,一些人强睁开双眼。
“第四、锅塌沟不要动!”树青讲了三项章程,三条规矩,像旋风一样掀起一阵高似一阵的轰动。讲到这最后一个“规矩”,他以为是一颗□□,会吵得不亦乐乎。反而大家没了兴趣。
“才远,谁去那里受罪。”宝京打着哈欠说。
“来回走路都耽误半天功夫。”坤山伸了伸腰说。
“倒是有几亩老生荒地,值不当种吧?”申有福说。
“怕不是要跟那母狼过日子吧。”坤山也笑说。
“你是不是要和那芸女子到锅塌沟成家过日子,谁也不和你抢。”韩生根笑说。好几个人哈哈笑着站起来。
老贾、老胡已困睡,半天没说话。和贵在角落里一本书盖着脸。
德茂已经呼噜山响,桂枝娘抱着桂芝已经睡着。
只要同意开荒,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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