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呓黄土》第102章


老贾、老胡已困睡,半天没说话。和贵在角落里一本书盖着脸。
德茂已经呼噜山响,桂枝娘抱着桂芝已经睡着。
只要同意开荒,受苦人对那些规矩、章程早已没了兴趣。
申有福说:“规矩俄都记下了,太晚了,散会吧。”树青茫然。人们纷纷往外走。
他以为要保住梦中的最后一块绿洲,需要顽强的据理力争,没想到这样的结局。见人都起身散去,大声喊道:“要是动了锅塌沟,俄可不签字!”
这个会虽然有争议,也有结果。但是对柳树青来说压抑很大。树青在心底里不同意李俊生说的话,他既要在现实中碰得头破血流,也要争取理想的辉煌灿烂。柳树青并不想螳臂挡车,有意和这些受苦人作对。只是一个知识青年的理性和梦想同时缠绕着他:这样无节制的开荒下去,何年何月是个头,陕北的受苦人就是要永远过这种种不完、锄不完、收不完、打不完的苦日子吗?他柳树青也要在这种苦难的日子中度过余生吗?即使没有上面的政策,柳树青下意识的感情也对这种无休止的开荒产生抵触情绪。要说乡亲们认为柳树青是瓷脑的话,他确实有点儿,但不是死抱政策,而是一个青春的梦想,魂牵梦绕得他不能自拔。
可是他当这个书记,又不能让这几百口人饿肚子,让冷庙沟死人,这是迫不及待要解决的问题,在现有条件下唯有扩种。善良的柳树青只好妥协,他隐隐感到这个口子一旦放开,就像决堤的洪水,他定的那些规矩章程,在受苦人那里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踏着月光回到灶房,想找口热水喝。豆油灯下,小芸坐在炕沿上搓玉米。这些日子,小芸一直避着他,见面少了。小芸对这个单纯的男孩太了解了,她感到了这个男孩的困顿,在这个关键时刻,她应该给他鼓励、安慰、开导。她下地从热锅里舀了一碗水,放在灶台上。自己坐在了炕沿上。
树青心思全在会议上,并不在意小芸的存在,拿起碗,蹲在炕边的硷地上喝起来。
“你跟队里争什么呀!”小芸小声说:“别气坏了身子,伤了和气。”
“他们要开荒!”
“饥荒严重,受苦人开几亩荒地裹肚,何必大惊小怪。”
“他们要大面积开荒!”
“他们开荒关你屁事!”小芸声音提高。
“我是干部!”
“什么破干部,没有受苦人咱们在这里什么都不是 !”
女人对男人的事业感向来不屑一顾。李新华曾轻蔑的把苏元兵的战备工程斥为“什么破战争!”激起苏元兵的大怒。
柳树青听到“破干部”三字,不怒反悲,从心底涌出极大的委屈,抽泣起来,头顶着小芸的膝盖,逐渐嚎啕。他不是就想让冷庙沟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吗?他这个梦想不也是冷庙沟先人的梦想吗?为什么现在的冷庙沟受苦人就不能理解,为什么大家都对他另眼相看,两年来建立的亲情、乡情都忽然冷漠了,他从心底感到隐隐的压力。会上他虽然头头是道、大义凛然,却生生拉远了他和这些受苦人的感情。现在他最亲近的战友也这样指责他。他几乎没了别的渴望,心中苦水翻腾,不由得发泄出来。
赵熙芸先是有点吃惊,有点不知所措。渐渐地是心疼,是对这个男孩藏在心底的爱怜,她弯腰抱住了这个男孩的头颅,紧紧地任其在自己的胸口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阴谋在酝酿,提拔任命和扩种增产联系到一起。理想和现实的冲突摆在知青面前。诈粮和抓赌是受苦人的悲剧,描写了饥饿和道德,贫穷与愚昧。
官生娘处于无奈做出诈粮丑事,这是一个极具戏剧性的情节(真事),故事虽然下作,作品却给予官生娘较大的同情,凸显灾难的严重。
赌博带出了老贾的辞职,看似偶然,实际是矛盾双方较量的必然结果。
这场阴谋与第五章 “山村风云”中李、贾两家的斗争有些相似,为饥荒、为粮食、为开荒扩种、为权力争夺。内涵是相通的,手段却是翻版。饥荒、要饭、死人、赌博用大量的情节铺垫预示着悲剧必然发生。把柳树青推上支部书记这个舞台,他还抱着理想和幻想,读者应该感到,他根本就不适应这个舞台,既是勉为其难,又是阴谋的一部分。
第27章 第十二章 梦碎
第十二章 梦碎
第一节 梯田
春耕春种按两份规划轰轰烈烈的去准备了,尤其那份开荒扩种计划撩得受苦人心痒难耐,哪有心思再想别的。但是公社早已下令去冬今春各大队要完成至少一项学大寨农田基本建设,最近又三令五申要求各队上报学大寨成果。冷庙沟一冬天放了羊,干部不管,社员赌博,耽误下了。要赶紧在早春把梯田修出来,好应付公社检查。在这件事上,刚上任的柳书记哪敢怠慢,硬逼着申有福、刘树生分出一部分劳力上了背峁子。
背峁子在脑畔山北边,翻过脑畔山西崾岘,从首阳沟梁向北延伸出一道舌状的峁梁,这就是“背峁子”。取这名由于它朝北,有点背阴的意思。脑畔山和首阳沟梁总要挡住它一些阳光,因此这块土地虽然平缓,却不受冷庙沟待见,种些杂豆、杂谷,也不常锄,也不撂荒。树青因此也来的少些。
背峁子延伸下降的坡度很缓,算是冷庙沟最平展,也是最长的一条峁梁。先人早先看它平缓,把它切成一块块的阶梯状,但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梯田,每块阶梯虽然已经较缓,但是还有些坡度和坑洼,遍布着径流状的小沟。每个台阶也不垂直,长满了杂草,阶壁上到处是坍塌和缺口。每块地并不是封闭的,在峁梁两边都是缓坡连接,能看到较大的径流撕裂。干部们指定这块地修梯田,也并不指望造地丰收,也就是这块地平缓,先人已经做了不少工程,现在修起来用不了多少工时,应付检查没有问题。
树青和老贾带着人来到背峁子。仔细一看还真是一块好地,在冷庙沟还少见这么大一处平缓的地块。风景也美,东边是缓缓的荞麦坡;向西北延伸出锅塌沟主沟,直直的没有一个弯,极目所望莽莽苍苍,不像冷庙沟,曲里拐弯看不到三丈远。两边眼界都非常开阔。走到峁尖,向正北一望,已经能非常清晰的看见锅塌沟的牌坊,还没开春,干枝交错,小村被遮蔽的隐隐绰绰,后沟蒙着轻雾,像是披着纱巾的新娘。树青心中叫了声“我的桃花源”。
说是工程量不大,要干的活还不少:每块地要找水平、削高垫低;每个阶梯的崖壁要削直补上缺口、垒起堤墙;两边缓坡要削平,封口。马上要春耕大忙了,不能把人都箍在这上面,树青和老贾商量把人分成几组,各组承包几块梯田,按块定工分,检验合格就可记分回家。这个方法立马就鼓起了干劲,几组人员热火朝天比着干起来。
这法子效率真高,七八天背峁子梯田就修好了,站在脑畔山西崾岘一看,一层层的梯田画着弓形的曲线延伸到峁尖,像是女人的裙摆,又像是层层的波浪,冷庙沟的受苦人第一次看到大自然在自己的手下忽然变了样,变得那么浪漫、那么舒展,都看得醉了,咋咋称美。
叫上几个干部也来看。
老贾说:“好,好,再修它几块。”
老申说:“背峁子往年就打不下粮,花了这么多劳力,别中看不中用。”
树青说:“只要下点功夫,不怕打不下粮食。”
“全队就那么大的堂账,不能都泼在一块地上。”
“今年我要在这里弄块试验田,种上换来的良种,对比试验。”
大家默然。老申给生根挤挤眼,意思说:“让他娃弄吧,心思都花那上了,就顾不上……”
树青不想争吵,权当默认,先干起来再说。他在背峁子上挑了一块宽窄适中,阳光较多、面积不大的地块。问老胡要了两庄擂好的粪,又舀了半袋子尿素(老贾上次送粮拉回的化肥就堆在知青窑最东边的空窑中,再没人招呼了。)赶上驴送上了背峁子那块挑好的地界。又带了几个人在那块地上用铁锨深翻,每一行先挖一锨深,撒上一层尿素,再向下挖一锨深(就是两锨深),撒上一层粪肥,垫上土,再挖下一行。这是树青在会上听来的经验。
挖地的人有些牢骚:“这撒的是啥些,像给墓道撒的白灰灰,好晦气!”、“这样种地,冷庙沟的地得种到猴年马月去了,喝西北风啊!”
树青自有他打算——等开春后,把这块地播上从种子站换来的各种优良谷种,看哪个品种最适合冷庙沟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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