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呓黄土》第103章


树青自有他打算——等开春后,把这块地播上从种子站换来的各种优良谷种,看哪个品种最适合冷庙沟生长。但是他却不向这些受苦人说明,一方面他觉着解释不通,一方面心中有一股气,拗着他拼命的挖地,断得那几个人上气不接下气,不再言传了。地块本不大,用不了一半天,这块地也就挖完了。为了将来精确核算试验田的收成,他又让这些挖地的村民帮着仔细丈量了一下这块地的面积,并按尺寸划出了一个个方形格子。
第二节 篦子沟大坝
会上柳树青坚持把修篦子沟大坝也作为冷庙沟学大寨的另一项任务,都交给了老贾。大家心里明白,那工程量太大,不像背峁子梯田,有老祖宗的基业,手到擒来。春耕大忙,队里死活再不想给贾顺祥劳力,树青也说先摸摸情况再说。老贾就只带着葛振文和赵熙芸去了篦子沟。秀才是学校还在放假,老贾想让他给设计工程方案和算计一下工程量。小芸是自告奋勇要来的。
贾顺祥早就对篦子沟情有独钟。他家的窑洞就在篦子沟的沟掌顶上,天天望着宽广豁达、峭壁叠嶂的深沟大壑,朝思暮想的就是能在篦子沟建起一座大坝。
从酒坛沟到板蛋沟打的几个坝,都是狭沟土坝,淤不了多少地,洪水一来还极易冲垮。篦子沟沟深宽大,特别是沟口的石胡同,沟窄石坚,颇具一夫当关之势。一旦建坝,开阔的后沟将淤出大片良田。
老贾的这一梦想久未实现,是因为这工程量太大了。酒坛沟一个土坝花了全村劳力好几年的功夫。首阳沟、板蛋沟的坝,基建队整年的迫在上面,也就是个小小的土坝。要在石胡同上打石坝,对冷庙沟来讲,那简直就是蚂蚁啃骨头了。
金豆子舍命炸了鸽子洞,不管是天意还是人祸,却悄悄的遂了老贾的梦想。
说是天意,冥冥之中似乎真有天助。金豆子所炸的鸽子洞正好在石胡同最窄的地方,鸽子洞的上方原本就是峭壁悬石。鸽子洞一炸,劈掉了半壁悬崖,万千巨石塌将下来,不但把石胡同堵得严严实实,东面的半截台地也堆起了石头,从沟底算起,乱石堆起足足有两三丈高。
老贾站在石堆上暗暗称奇。当初他确不知道□□有这样大的威力。按现在的高度,回望沟掌,心中算计,淤出百亩坝地没有问题。
但是要真想固坝淤地,光这些乱石堆是不行的。石堆松散,到处是缝隙,没有泄洪通道,如果不修整,一但来了大洪水,好好的一座坝基就可能毁于一旦。
迎水面要堆砌整齐,不留缝隙;坍塌的石头斜斜的堆在了东边,西边的石堆还不够高;还要留出出水口,砌出排水渠。工程量还是相当巨大的!
老贾站在石堆上,百感交集。这是金豆子拿命换来的一座坝基。他知道豆子炸洞,一是葬母,二是还愿。他跟豆子第一次在鸽子洞相遇,就已心灵相通,豆子在他跟前痛哭想母,他向豆子吐露建坝的梦想。这都是两人不愿在外人面前表白的心声。后来豆子在鸽子洞葬母,老贾劝他搬到山上,劝他的理由就是建坝。豆子充分理解了老贾的心愿。炸洞其实就是去完成老贾这个心愿,造福后世,以弥补他对母亲的忏悔。老贾也受过巨大的磨难,他能够理解金豆子的心情。李丕斗把它定性为□□破坏,他从心底非常反感:没有其他人员伤亡,两辆架子车已经推出来了,国家财产没有受到一点损失,连他贾家先人的碑都给送回来了,还用自己的命建成这么一座坝基,这是造福千秋万代的好事。李丕斗的狂妄,使他心灰意冷,哀莫心死,他不愿再为他卖命,毅然用“赌博”辞掉了书记的职务!
老贾叫小芸把带来的香烛点燃,插在石缝中,站立低头,揖手躬身,泪洒石堆。老贾一生刚直,即使在最苦难的时候也没向人低过头。在这乱石堆上躬拜,实是悲喜交加——一个苦难的人儿帮他实现了美好的梦想。
小芸和秀才也跟着躬身膜拜。两人心情却不相同,小芸家境也不好,与豆子同病相怜,建坝一方面想给豆子一个好的归宿,另一方面也是赞赏老贾建坝心愿,决心助老贾一臂之力。秀才和金豆子是一个院里长大的伙伴,又是小学、初中、高中的同学,虽性格并不很相合,但毕竟相处多年,对他家的苦难故事知之甚深。对于金豆子的死,内心深处悲痛异常。本不想跟老贾来此石堆,见老贾如此膜拜,也在心中默默祷告:
“豆子同学,发小数载,家难大悲,出此下策,挟母远遁,刹成两界,兄悲思念,不想打扰,来此焚香,祷告安详,母子团圆,怡乐安康。”秀才才高,悼词一蹴而就,面对石冢默念出来,心中出了一口长气。
祷毕,老贾指挥小芸和秀才拿出大绳丈量坝基,吩咐秀才记下数字,画出草图。嘱咐回去计算一下工程量,包括用工、用材。秀才估算下来,修建篦子沟大坝,不光是人力的问题,要水泥、要□□、可能还要工程机械。
事毕,坐下歇息。秀才说:“真要修坝?”
“嗯啦。”
“豆子母子本就悲惨,埋在石下,连尸首都找不到。何必搬弄,惊扰亡魂,让他们安静一下不好。”
秀才悲哀,说话有点转(zhuǎi)词。老贾虽文化不高,也是见过世面,听懂秀才的意思,沉默半晌,说:“俄也受过大苦大冤,刚抓走的时候,俄也寻过死,解(hài)下(hà)豆子的心思。俄真没想到豆子能做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打心眼里崇敬。要说他是□□,俄不信,都是人逼得没办法了。”
沉默一会儿,小芸说:“俄也想让豆子母子安魂,但是背上这天大的黑锅,豆子能安魂吗?他做出如此举动就是想当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豆子多么希望别人能理解他。如果俄们把它修成一座大坝,造福子孙,那子孙万代都会抬头望着这座大坝说,那是知青金解都打的坝基,他的英名就会流传下去,俄们还可以在坝上树碑立传,也不辜负了豆子一生的愿望。”
又是沉默。秀才心中却在翻腾:耿四和金豆,两个好友都惨遭不幸,天各一方。秀才满腹经纶,一生谨慎,虽说出身也不是很好,并未惹出事端。下乡两年多经历坎坷,见多了世事炎凉,活人遭罪,死人蒙冤,自己毫无正气和勇气,有何脸面面对拘押的朋友和死去的冤魂……
老贾不会像这些学生娃那样沉默长思,他从大狱出来就厌烦了世事纷争,让李丕斗连哄带骗不得已当了几年书记,他早已对篦子沟豪情满怀,想尽办法卸掉“书记”的羁绊,现在在柳树青的支持下可以在篦子沟名正言顺的大干一场。老贾站起来壮声说:“你们学生娃说话都要带语录,俄今天也说一句:下定决心,愚公移山。从明天开始,俄就要在这里开工了,你俩愿干就来,不愿干就上大田。也许这就是俄下半辈子的活什了。”
至此,篦子沟从早到晚响起了凿石的敲击声,单调而悠远。那沟里常常就老贾一人,来的最多的是小芸,秀才不上课也来。常来的还有一个人,就是柳树青。
第三节 试验田
不知怎地,今年春耕不像往年那么咋呼。往年早起派工,各个掌柜满世界吆喝,人叫牛吼的,这个问去哪里、那个日噘:“日他先人呢,咋那远!”再就是寻犁找牛的,总要乱哄哄一个时辰。今年,天不亮,没听见组长队长叫唤,牛把式们早早的扛上犁,牵起牛就上了山。其他的人都扛着镢头一个个紧跟慢赶的奔向了各自的地头。
这些天早上,少了韩生根和李宝京像狼一样的叫工。树青有点儿不习惯,常常起晚。去问老申,老申说:“还是你这个新书记有本事,搞生产还要定个规划,往年都是现想现干,夜黑里掌柜们才商量第二天的活。有了规划,各个掌柜早就分配好了,下工吆喝明天的去向。不用早起各个掌柜再瞎吆喝了。又应时、又妥当。你放心吧,都按计划干着呢。”
树青就说:“你看俄跟那帮干活合适?”
老申赶紧说:“天时不早了,你赶紧种你那试验田吧。”
队上派不出人,也没有人愿逑蛊捣那没名堂的“试验田”。树青从坝上叫回赵熙芸,去背峁子种试验田。在前些日子整理好的一块梯田里,一个畦一个畦的把从种子站换来的各种谷种,分别条播在已经深翻的地里,再薄薄的撒上一点儿化肥,又细细的把地上的土坷垃捣碎,耙平。各个畦块插上写好的标牌。两人干的跟绣花似地,只能圪蹴着弯腰劳作,活计并不轻松。初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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