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梦遗》第75章


“喜欢是喜欢,但太贵了。”
孟春水不用再往方家胡同偷偷汇钱,他这口袋倒是宽裕得很,满不在乎道:“你不是跟我说要改善生活吗,贵点好。”
赵维宗气呼呼地挣开他,往沙发上一坐,半天才道:“我上午跟原来那公司谈了,他们的意思是,让我续约,再跟外面跑一年,能拿十万。”
孟春水默默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赵维宗低了低头,道:“但我没答应,我不想再离开北京了。怎么办呀春水,我钱都快花完了,工作还没着落,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只有在地下刨土才能赚到钱?”
“我有钱啊。你工作慢慢找,肯定能找到个真正称心的。”
赵维宗别过头去,不跟他对视:“你是从没缺过钱,你不明白,都成年人了,还天天吃你的用你的,跟个废物似的,我心里一点也不舒服。”
孟春水笑了,走过去捏了捏他的肩膀,轻声道:“傻蛋。”
“谁傻?”赵维宗仰脸瞪他。
“你傻。这样吧,租房的钱我先垫着,我们先一块把生活改善了再说。等你找到工作再开始均摊,一个月也就一千多,跟以前没什么区别。你觉得怎么样?”
赵维宗不说话。
孟春水又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赞同。赵儿,你是不是觉得只有经济上对等付出才算平等?如果你跟我是合作关系,那在利益方面确实需要做到完全平等,才能长期稳固地合作下去,但我们不是。你是我的爱人,爱人之间,付出是不仅限于经济方面的。”
顿了顿,他继续道:“好比你每天给我做饭,我工作应酬到多晚你都等我回家给我开门,陪我说话,还有上回,上回你记得吗,我喝吐了你也没嫌弃我不让我上床。你知道我有很多事瞒着你,可你不问,你等我哪天准备好了再说。这些,这么多,就不是付出吗?”
“哎,干嘛突然这么煽情呀……”小赵低着头,“就一房租的事儿,还扯上爱不爱的。”
“因为这很重要,因为道理就是这样,”孟春水把他的下巴托起来,“上次不让你走,我就已经想好了,这回是真的要跟你好好地过日子。就像你说的,咱们早已经是成年人了,就得互相负责、付出,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先统一思想,你懂吗?”
赵维宗脸色发红,他从没想过孟春水会突然间这么认真地跟他说这些肉麻的道理,心里一时间发了热,皱巴巴的,就好像泡在温水里的一张纸。
他看着那人漆黑的眸子,心想你这样我还能怎么办,我只能爱你,然后没辙。然后咬了咬嘴唇,说道:“我懂你的意思,但钱还是要还,你说什么我都要这么干,别劝。每次跟你谈钱我都挺不愿意,但不谈清楚我更不好受。”
“我也不愿意跟你谈钱,”孟春水垂眼看他,指节暧昧地刮了刮那人的耳廓,“其实我更想要……”
“你想要什么?”
“肉偿。”
“滚滚滚,”赵维宗从沙发上跳起来,“你要肉偿,也得先让我欠下肉债,老老实实打扫卫生去!这屋子也忒脏了点。”
孟春水虽然不怎么会布置东西,但拖地这类需要细致的苦力活儿还是非常擅长的。于是赵维宗就负责擦桌拭柜,再把运来的大件跟零碎都一一找到地方安置。干到晚上十点,这精装的大屋子才真正有了点家的样子,俩人把那套手电筒树脂板装置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挂好,满意地相视一笑。
“我也算住上现代化豪宅了。”赵维宗道。
“我饿了。”孟春水说。
然而,当小赵用带来的有限食材,炒出一盘老干妈炒饭,从厨房端出来时,却发觉这人已经倒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你很累吧,赵维宗想,今天怕不是从公司逃出来的,悄不吭帮我搬了家,又被我拽着搞了大扫除。他找了个碗,把炒饭扣好,然后在孟春水身边静静坐下,抱着笔记本专心地看起了招聘信息。眼睛看酸了,他就抬眼向窗外看去——这才发觉透过阳台的大飘窗,刚好能够看到一条流光溢彩的阜石路,而玲珑塔正悄然立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一切光与影的绵延。
第二天孟春水提早下了班,趁天黑前急急往燕园赶去,等他离公寓楼大概还有两三百米的时候,正见着那些老建筑在绿树掩映间一个接一个倒下。
也许是距离较远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炸药用得比较保守,爆破过程比他想象中要平静,并不像以往他在工程队炸山那般惊心动魄——可以说那些老楼是在一种动态的安宁中粉碎的,声势甚至不如夏暮的蝉鸣,只有陈旧年月随其一同化为齑粉。
远远地还有很多学生和老人在围观,他在其中找到了赵维宗。
“我拍到了,当时就差两分钟人家就要轰我走,”那人举着个数码相机向他跑来,“住了这么些年,给它拍个遗照。”
孟春水知道,赵维宗在这屋子待的时间比他自己要长太多,他也大体能模拟出自己不在时屋里的情状,于是他在这薄暮盛夏中心生怅然。俩人在校园里又溜了会儿,他听赵维宗一件件讲着这几年学校的变化,讲某座楼的来历、某个雕像的趣事,他看见一对对情侣或漫步或飞奔,耳边嬉笑怒骂,好不青葱。
孟春水想,如果我没走,陪着他到毕业,会是怎么样?
如果我勇敢一点,对自己有点自信——如果我当时为他着想得多一点,又会是怎么样?
但如果都是无意义的。自己曾经一无所有,更无法从父亲手下保护任何自己珍惜的东西,于是就算有再多如果他当时还会是那个选择。
甚至,哪怕,放到现在,放到这偷生般的幸福中,他手中已经握有一些筹码,可让孟春水告诉赵维宗自己正在做什么,又是为什么非得这么做,他仍然没这个勇气。
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的结局会是怎样,更清楚这人知道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正想得出神,是赵维宗的声音把他拉回人间。小赵说:“咱回家吧,白天买了条青鱼,你估摸着放白果炖会好吃吗?”
那条青鱼很大,也鲜,赵维宗折腾它颇费了些工夫,还特意炒了道葱爆木耳菜佐它。孟春水就站在厨房门边上,看他做菜,时不时去接个电话,几分钟后就又站了回来。
“你这两天不怎么上班,单位急疯了吧?”
“都是小事。”
赵维宗盛好米饭,招呼着孟春水端菜,没再说话。
晚饭时看了半场阿森纳跟切尔西的球赛,小赵这回不用扭着脖子看了,一时间还有点不太习惯。晚饭后他正准备把碗筷都堆到洗菜池,好让孟春水待会儿去洗,却被那人拉住,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孟春水关了电视,蹲在电视柜前捣鼓半天,终于把什么东西安装好了。
是个卡带录音机。
“我从办公室带回来的,”他举着一盘磁带解释道,“我想送你首歌。”
说着,只听“叮”的一声,录音机启动了,孟春水把磁带卡进去,紧接着熟悉的前奏过去,Liam直白的嗓音就响了起来。
“Stand by Me。”赵维宗立刻道。
孟春水挑了挑眉:“你知道?”
赵维宗笑笑,走到他身边,蹲着观察了一会儿这老旧的物件,道:“是呀,我知道你喜欢Oasis,后来你走了之后,我把他们的歌全听了一遍。”
说罢他回头看孟春水:“要让我送你一首,我也选它。”
孟春水眼神暗了暗,却见赵维宗站起来虚抱他:“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觉得这首歌很适合跳舞,虽然也踩不到什么鼓点。”
“怎么跳?这么跳?”
赵维宗看着孟春水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跟着音乐晃了起来,心说这哥们以前小小年纪称霸长沙迪厅果真不是吹的,于是道:“可以啊你,跳得像那么回事。”
“你也来,”孟春水说着就扶他的腰,“我的秘诀:乱晃。”
“俩人蹦迪?”
“我看可以。”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搂着扭了起来,磁带来回转着,只有这一首歌,他们从饭厅转到阳台,窗外的阜石路仍旧明亮清晰。
不多久天上却开始打雷,闪电像流光滚过银盆,照彻整个天空,但雨却不肯下来,就好像天公在跟人逗咳嗽似的,倒生出些世界末日的意味来。
赵维宗半眯着眼,望着眼前跟自己伴随摇滚乐胡乱转圈的男人,又看见他背后混沌却又明澈的世界,他想:如果这一秒,世界它就真的走到了末日,全人类都拿刀尖对我,一出门就是天雷地火,那我的尽头就是和这个人一块。
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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